許言輕的目標很明確,簡而言之,就四個字——不要死人。
無論是季歲除還是薑洱,她都希望這倆人能好好活著。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在這個故事中,第一個死掉的人不是季歲除,也不是薑洱,而是存在感弱得嚇人的林初見。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許言輕更是半晌沒能反應過來,隻能怔怔的看著林初見倒在薑洱懷裏,明明嘴裏一直在往外溢血,臉上卻還努力嚐試著露出一個和以前一模一樣的笑來。
她張了張嘴,聲音極輕的對薑洱吐出了四個字,然後腦袋一歪,胳膊緊跟著無力的垂了下去。
北風從她臉上刮過,林初見躺在薑洱懷裏,很快便連血都流不出來了,像是渾身血液也被這冰天雪地給凍在了一起。良久,許言輕耳朵裏才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隨著這道聲音,四周停滯的空氣才終於再次流轉起來。
“初見!”季歲除痛聲大叫。
薑洱也愣住了,因為季歲除這聲喊才大發慈悲般將視線從林初見身上挪開,然後緩慢的、落在了對麵的季歲除身上。
她歪了下頭,唇角嚐試著向上牽出一個弧度。
這一刻她和林初見看起來猶為相似,許言輕心裏卻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隻是還不待她出聲阻止,就見薑洱用一副和林初見幾乎如出一轍的笑容看了季歲除一眼,隨即輕聲道:“她其實早就該死了。”
“你想知道如果當初我沒救她,她會變成什麼樣嗎?”薑洱又將視線落回林初見身上,在季歲除倏然拔高的一聲“不”中一掌打在林初見前額。
“就是這樣。”伴隨著她低到幾乎聽不見的低語,林初見的屍體在眾人麵前化成細小的光點,隨即消失在了茫茫天地間。
季歲除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見狀茫然無措的上前兩步,竟是試圖去夠那些光點,然而甚至不等他走到跟前,那些光點便已經徹底不見了。
“啊……啊!”季歲除痛苦的叫出聲,喊到最後嗓子甚至已經啞的發不出聲音,卻還是固執的張著嘴喊林初見的名字:“初見……初見……你回來啊……”
薑洱冷眼看著這一切,嘴角掛著的笑愈發明顯。
從前你在她身邊的時候從來沒得過這樣的重視吧?那如今又做出這麼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要給誰看呢?薑洱想到林初見最後對她說得那句話,勾了勾唇,眼角卻有淚滑下來:“對不起啊初見……”
她喃喃:“我做不到。”
————
林初見在這個季歲除和薑洱的故事中,委實算不上重要,充其量隻能算是個戲份稍微重一點的,配角。
她的故事開始於十三年前、季歲除將她撿回家的那天。
那一年她大概五歲、或者六歲,她記不清了,反正也沒有人跟她講過……或者是有人跟她講了,但是她沒記住,畢竟她腦袋不太好使……總而言之,她的記憶好像是從季歲除把她撿回家的那一天起才有的。
季歲除是個很好的人,不嫌棄她來曆不明,也不嫌棄她蠢笨不堪,把她帶回家後也一直對她很好,所以從一開始林初見就覺得,自己是要陪季歲除一輩子的。
直到有一天,她站在門外,看見季歲除仰頭對著坐在樹枝上晃腿的薑洱發呆。
她不太好使的腦袋瓜裏對於“喜歡”這個詞唯一的概念,來自於季府下人偷偷告訴她的“少爺喜歡你”。
每當有人這麼跟她說得時候,她就眯著眼點點頭,說:“我也喜歡歲除!”
但其實……她根本不知道喜歡是什麼。直到她看見季歲除和薑洱,腦子裏後知後覺的浮現出“喜歡”這兩個字,然後恍然大悟似的意識到,這就是喜歡。
那天季歲除出門要帶她走時,她偷偷回頭往院裏又看了一眼。
薑洱還在樹上坐著,看見她時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驀地揚唇衝她笑了一聲。
第二次見麵,她看到薑洱把刀刺向了陳命官。
說來奇怪,她明明沒有見過幾次陳命官,卻格外討厭他,見著薑洱殺了陳命官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隻在另一把刀刺向季歲除時慌了片刻,然後毫不猶豫的飛身擋在了季歲除跟前。
她腦子實在是太笨了,都沒有覺得怪異,明明自己前一秒還在門外,怎麼下一秒就擋在了季歲除跟前。
大概是奇跡吧。
等她再次醒來時,薑洱也搬進了季府。
先前口口聲聲在她耳邊說著“少爺隻喜歡你一個”的季府下人們此刻又像失憶了一般,一個接一個的前來勸她,讓她防著點薑洱,她笑嗬嗬的點頭,心裏卻一點沒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背地裏甚至還經常偷偷去薑洱房裏找她。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偷偷的去,但既然是薑洱說得不讓她告訴別人,她就很聽話的誰也沒說,連季歲除也沒說。
再後來,他們三個人一起成親了。
林初見其實沒覺得成親後他們的生活有什麼變化——她照常偷偷去找薑洱,在她房裏一呆就是一天,好像除了這裏她無處可去。
薑洱也不管她,兩個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待在一個空間裏。
林初見很喜歡這樣的生活,但季歲除好像不喜歡——他要殺薑洱。
中秋晚宴那天她不在,後來季歲除解釋說是怕嚇著她,可她根本不會被嚇著,地牢裏被折磨的沒個人形的薑洱才會真正嚇到她。
她是偷偷去的地牢,就像從前偷偷去薑洱房間一樣,可薑洱不會再給她倒茶,也不會再跟她說話——她帶著哭腔求了薑洱好久,才等到她跟自己說了一句話。
薑洱說:“你去找一弦教的人,他們可以幫我離開這裏。”
林初見便按著薑洱的吩咐聯係到了一弦教的人,她在信上提的要求是救薑洱出地牢,為了不讓季歲除懷疑,表麵上說得卻一直是請人幫忙除掉薑洱。
她想讓薑洱走,回家也好,去和別人在一起也好,隻要能離開這裏。
她以為薑洱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到最後她也不知道,薑洱為什麼又回來了。
她愣愣的看著站在門口的薑洱可薑洱一眼都沒有看她,她隻是直勾勾的盯著季歲除,然後笑笑說:“你不是在找我嗎?我來了。”
時光一點一點拖著腳步後退,直退到薑洱說這句話的刹那。彼時林初見還沒有死,許言輕把自己當個局外人,強迫自己忽略沈鉞的存在,把注意力都放在薑洱和季歲除身上。
薑洱和季歲除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對視,許言輕把視線落在薑洱身上,心裏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覺得她今天來,可能是來尋死的。
這預感來得莫名其妙,連許言輕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什麼,迷惑了好半晌。
她挪開視線看了林夭一眼,心裏稍微放鬆了一些,餘光又瞥了眼還在高處站著的沈鉞,心裏更加安定了幾分,挺直了要腰背朝門口的薑洱看過去。
薑洱穿了件粉色的裙子,一眼看過去跟個未成年的小姑娘似的,說話卻不是那樣,一張嘴能把季歲除的臉氣得從紅轉白再轉紅。
她說:“你找我做什麼?難不成是喜歡我喜歡的一刻都離不開我?”
“嗬!”季歲除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薑洱大抵已經猜到了他的反應,也沒什麼奇怪的,隻是又輕笑了一聲才道:“你這幅做派,倒讓人想起四個字……”
她說:“做賊心虛。”
許言輕:“……”
許言輕一開始不知道薑洱究竟想幹嘛,現在倒隱隱有點眉目了——她想激怒季歲除。
至於為什麼……她又不是薑洱,她怎麼知道!
不過知不知道的也不重要了,因為季歲除如她所願,臉上表情瞬間垮了下來,薑洱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看,看著看著就笑了。
許言輕一頭霧水。
她真是怕死這些有話不明說,卻一個勁兒笑的人了,幾乎每一個笑裏都藏著不詳的寓意,但現下這種情況她一個外人又不好強行參與進去,隻好憂心忡忡的看著劇情發展。
薑洱笑完了,臉上表情一點點冷下來,像是突然響起了什麼,一向冷靜的聲音突然變得有幾分瘋狂:“季歲除,你既然不喜歡我,又何必因為薑堰說要娶我的話而殺了他?”
她聲音冷得像是裹了一層冰碴,聽得許言輕下意識打了個寒顫,然後皺了皺眉——薑堰?季歲除的故事中倒是提到了這個人,但……
他沒說薑堰也死在他手上了啊!
真是……講故事怎麼還故意藏著掖著一些細節呢!惹得她現在措手不及,一時甚至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薑洱的聲音還在繼續,冷清中甚至帶上了幾分淒厲:“季歲除,你倒是大言不慚,張口閉口都是惡妖該死,可你低頭看看你的手,你手上沾得血又比我少多少?”
她從前應當是喜歡季歲除的,然而再濃烈的情感也在日複一日的忽視、虐/待、囚禁中被消磨幹淨,以致她現在一開口,聲線裏隻剩下了恨。
季歲除因為她語氣中無遮無攔的恨意而心髒緊了一瞬,不過很快又恢複正常,然後冷眼看著薑洱發瘋。
可笑直到現在他也沒真的想過讓薑洱死,他隻是想把薑洱抓回來,然後把她重新關進那座地牢,讓她從今以後除了自己再也不能見任何人,連陽光都不許!
他還沒發現自己瘋得遠比薑洱厲害。
但薑洱是真的想讓他死。更有甚者她今日來就是為了這麼一件事。
季歲除不是頭一次從她嘴裏聽說這樣的話了,所以也沒什麼特殊的反應,隻在薑洱喃喃著“你去給他陪葬”時突然惱了,眸色瞬間變得狠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千錘百煉磨出來的:“你想讓我給誰陪葬?嗯?給薑堰嗎?為什麼?因為你喜歡他?是嗎?因為你喜歡他是嗎?”
“薑洱,就你這樣的人,你有什麼資格說喜歡。”他最後惡狠狠道。
薑洱才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資格,她隻有一件事想做,為了這件事,她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於是她又笑了一下,這笑裏充滿了惡意。
沒有人注意到被季歲除護在身後的林初見從頭到尾都在盯著她看,隻有她注意到了,同樣,也沒有人注意到在她激怒季歲除、逼著季歲除對她用了那東西之後,衝林初見眨了下眼。
季歲除有一把匕首,是季家祖上傳下來的,對妖天然有克製作用,能壓製妖的法力……雖然同時會讓妖痛不欲生,但季歲除最不怕、也最慣於做的就是讓薑洱疼,所以他絕對會對薑洱用上這把匕首,而更重要的是……
這把匕首雖然殺不死薑洱,卻能殺死林初見。
林夭動作已經很快了,幾乎是在季歲除出手的刹那便朝薑洱飛了過去,然而林初見比她更快——她明明一直安安靜靜地站在季歲除身後毫無存在感,卻在某一刻突然出現在了薑洱身前,然後替她擋下了那把匕首。
沒有人知道她一個凡人怎麼會有這樣的速度,林初見也不會在意這一點,她隻是像從前給季歲除擋刀一樣,替薑洱擋下了這把來自季歲除的匕首。
唯一的差別隻在於替季歲除擋刀時她心裏平靜無波,甚至還有空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惹季歲除生氣了……替薑洱擋刀時,卻滿心都是難過。
她知道薑洱在想什麼,所以她很難過。
她不想讓薑洱死,也不想讓季歲除死,所以她拚著最後一口氣求薑洱,跟她說“姐姐,快跑”。
她這麼笨,連喜歡是什麼都搞不明白,自然也不明白人心的複雜程度,她隻是拚命的、努力的、難過的求薑洱,求她快走。
然後她閉上眼,沒聽見薑洱,她叫了那麼久姐姐的人,把頭低下去,附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做不到。薑洱這麼說著。抬頭看見季歲除一雙眼睛因為仇恨被染得猩紅,心頭湧上一股變態的快意。
季歲除未必有那麼愛林初見,但林初見的死一定能逼瘋他。
你、我,我們都是瘋子,薑洱想,我們沒有一個人配得上林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