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可愛

許言輕和沈鉞對著陶瓷罐兒裏那條綠色的蟲子研究了好一會兒,除了這是條蠱蟲之外,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看出來。

沈鉞眼尾的紅色還沒完全褪去,許言輕往陶瓷罐裏看兩眼就忍不住瞟一眼沈鉞,看見他藏在皮膚下若隱若現的紅色紋路。

他身上外溢的魔氣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才能消除幹淨——許言輕作為一個普通人,是感受不到所謂的魔氣的,隻能靠觀察沈鉞眼尾花紋的深淺程度來猜測他身上還剩多少魔氣。

她自以為看得不動聲色,殊不知沈鉞早在她看過來的第一眼就意識到了,然後在她愈加頻繁的偷看中漸漸心生戾氣。

她為什麼要看我?是被我嚇到了嗎?她是不是害怕我?

類似的疑問在他心頭不斷盤旋,像夏日裏惱人的蠅蟲,永遠都無法殺得一幹二淨。

沈鉞幾度差點控製不住自己問出口,但都被強行忍回去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罐兒裏的蟲子,思緒卻早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許久才被許言輕的一聲驚呼喚回神智——

“爬出來了爬出來了!”許言輕拍著沈鉞的肩膀,滿臉的大驚失色:“快把它弄回去啊!”

“……”

沈鉞聞聲看過去,隻見那綠蟲正扭著自己胖乎乎的身子拚命往罐兒外爬,這會兒甚至已經有半條身子都探出陶罐邊緣了,黑芝麻大小的眼珠子正直勾勾的盯著麵前的人類,上半身還在努力一扭一扭的往沈鉞手上爬。

沈鉞因為許言輕這一叫清醒了片刻,下意識伸手要去捏那條蟲子,想把它重新扔回罐兒內,隻是手才剛伸出去就被身後的人猛地拍了一下。

“哎哎哎,你怎麼直接就伸手了!”許言輕叫道,見沈鉞一臉茫然的向後轉過腦袋看向自己,又操心的從懷裏抖出一方手帕墊在沈鉞手心,絮絮叨叨的念道:“你沒聽我剛才說嗎?這蟲子本來是要用在院裏那具屍體身上的……誰知道它是不是一開始就是從屍體裏挖出來循環利用的……”她開口,嘴比腦子快得嘲諷之前被他們嚇走的徐京墨:“那個變態一看就不像是什麼正經人。”

她說完往後退了退,瞧見沈鉞乖乖用帕子裹著手指把那蟲子扔了回去,又把蓋子蓋上,然後乖乖把帕子又遞了回來。

“……扔了吧,我不要了。”

許言輕一言難盡的開口,要不是見沈鉞臉上表情實在乖巧,她甚至要懷疑沈鉞是不是故意把帕子扔回來嚇唬她的!

她這會兒見沈鉞眼尾的紅色比之前淡了許多,心裏稍稍鬆了口氣,終於有心情跟沈鉞討論起這蟲子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來。

“你說它是蠱蟲?”許言輕隨口問:“我聽說蠱蟲一般是用來控製人們心智、行動的,這個也是嗎?”

沈鉞前世沒遇見過這種用蠱蟲作亂的事,對蠱術唯一的了解也僅限於之前差點用在許言輕身上的同心蠱——想到這兒他突然愣了一秒,眼神頗有些不自在的從許言輕臉上挪開。

至於許言輕……

她一個沐浴在社會主義光輝下的新時代年輕女性,對這些封建迷信更是不了解半分,僅有的一點認識也來源於曾經看過的小說,所以她想了想,在自己閱書多年的基礎上又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豐富的想象力,開始胡說八道:“我聽那變態說這蟲子本來是要用在屍體上的,你說它是不是有什麼生死人的功能?”

說完不等沈鉞回答,又搖了搖頭自我否定道:“那人都被燒成炭了,就算複活了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接著當塊兒炭!”

她歪頭又琢磨了一會兒,換了個思路繼續道:“這蟲能用在屍體身上,也能用在我身上……我跟屍體能有什麼共同點呢?”

許言輕說話時臉上表情格外生動,全副五官都在用力,沈鉞此前一直盯著她的側臉看,因而這會兒輕易便被她的思路給牽跑了,眼珠一轉,跟著瞎說道:“說不定院裏那是具女人的屍體,而這蠱蟲隻對女人起作用。”

他一臉認真,半點看不出是在開玩笑,導致許言輕在震驚的看了他半晌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始自我懷疑起來。

她說那話原是開個玩笑,心裏其實挺沒創新性的覺得這蠱蟲的作用多半也是能控製屍體行動,但看沈鉞一臉認真,她又忍不住自我反思——難道真是自己陷入了對蠱蟲的刻板印象?

她視線又在那陶瓷罐兒上來回掃了幾圈,心裏不自覺信了沈鉞的話,於是悄悄往後退了兩步,確認道:“你怎麼知道它隻對女人起作用?你見過這種蠱蟲嗎?”

“沒有啊。”沈鉞用比之前更加認真的語氣道:“我順著你的話瞎猜的。”

許言輕:“……”

那你為什麼要用這麼正經的表情啊!是故意在嚇唬我吧?

她惱羞成怒,沒好氣的瞪了沈鉞一眼。

沈鉞被瞪了也不生氣,還垂下頭低低的笑。

……你也是個小變態!許言輕被這聲笑惹得臉紅,撇過頭憤憤的在心裏說沈鉞的壞話,瞧著他身上的煞氣消失的差不多了,便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繃著臉道:“回去啦!”

兩秒後又補充道:“還有院裏那具屍體,你把它給背回去!”

沈鉞:“……”

背屍體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但沈鉞又被封了法力,不可能像徐京墨那般打個響指便能指揮屍體乖乖跟上來,於是許言輕又坐在門檻上看沈鉞忙裏忙外的跑了好幾趟,終於做好了一副簡易的托架。

許言輕托著下巴看得興起,恍惚想起之前在陳府時,她也是這樣看著沈鉞忙裏忙外的做鳥窩的。

他似乎很擅長做這些手工活。

離開陳府不過四五個月,現在回想起來不知為何卻有種隔世的恍然感,許言輕看著沈鉞把屍體往托架上搬,中途沒控製好力道還把對方本就不怎麼牢靠腦袋給弄掉了,又小跑兩步去追那顆不聽話的腦袋。

這畫麵原本應該很可怕,但因為有沈鉞在,所以莫名其妙添了一絲美觀……還有一點心酸。

“怎麼了?”沈鉞突然轉頭看過來,眼睛裏閃著細碎的光。

“什麼?”許言輕懵了兩秒,然後回憶起自己剛剛叫了一聲沈鉞的名字,於是支支吾吾的“啊”了一聲:“那什麼……”

她腦筋轉得飛快,兩秒就為自己之前的情難自禁找好了借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啊?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沈鉞聞言輕飄飄的看她一眼,顯然是對她那句“死定了”存疑。

被質疑的人一排坦然的望回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後一句話說得像是在撒嬌裝可憐。沈鉞便笑了,垂眸將那顆腦袋工工整整的安回原處。

怎麼說呢……許言輕心裏想,小變態跟大變態還是有點區別的,至少小變態沒有故意把人腦袋安反。

兩秒後又覺得把沈鉞跟徐京墨放在一起比較未免有點侮辱沈鉞,於是自顧自的在心裏換了個稱呼:那就喊你……小可愛吧!

嘿嘿。許言輕想完了,忍不住在心裏笑了一聲,再想再笑,看上去瘋瘋癲癲的。

小可愛本人看她幾眼,默默往旁邊退了五米遠。

一番折騰下來,沒有一個人想起來沈鉞還沒回答許言輕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

沈鉞其實不知道,他是被麵具男引到這裏來的。

他原本正在苦思冥想要給許言輕一個什麼樣的驚喜,不知怎麼一抬眼,就看見窗外樹枝上坐了一個人。

“啊……被發現了,可惜。”那人拖長了尾音道,話裏說著可惜,語氣裏卻聽不出半點兒可惜的意思。

林夭去找給他解毒的法子了不在,穆安和姚玉兒則去鎮上給那些救回來的孩子善後——這些小孩兒是被救回來了不假,但許是因為在石壁內待得時間過長的緣故,有些孩子一到晚上就不受控的離家往那山上走,小孩兒家長沒辦法,隻能來求穆安他們幫忙。

至於許言輕……

她才是真的不知道做什麼去了,一大早就沒了人影。

是以眼下這院子裏隻有沈鉞一個人……哦,現在又加了個麵具男。

沈鉞從桌前站起來,冷冰冰的視線從麵具男臉上掃過。那張麵具和上次相比多了一筆,畫在嘴唇的位置,但不知是故意還是作畫的人手抖,那一筆被拉得極長,且歪歪扭扭的,看上去極為怪異——此時此刻若是許言輕在這裏,她就會看出來,這人臉上戴的分明是小醜麵具。

但許言輕不在,沈鉞也不可能知曉這麵具的特殊之處,所以他僅僅是一掃而過,沒放在心上。

他從前就不是此人的對手,現在更不會是,所以他也沒想做什麼無畏的反抗,更何況……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這人身上並沒有殺氣。

麵具男確實不是來殺他的,他隻是歎了口氣,用一副麵對不聽話的孩子時的口吻無奈道:“陳家那位小姐留著還有大用處呢,你怎麼就把她給殺了呢?”

說著又歎了口氣,似乎覺得沈鉞給他捅出了天大的簍子,因而頭疼的要命,

然而天知道沈鉞是真的跟這個麵具男不熟。他冷冷的瞪視過去,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麵具男又感歎了一番陳嫣紅顏薄命,然後一躍從樹上跳下,慢條斯理的朝沈鉞走了過來。

他動了動手,右手掌心向上——沈鉞清楚的看見他手心有一團白光閃過,但也因為那團白光,他並不能看清那東西是什麼,隻覺出那團原本微弱的白光在自己看過去的刹那突然亮了起來。

沈鉞心裏約摸有了底——大概也是他丟的東西。

麵具男見他看出來了,也不驚訝,隻是晃了晃自己的右手說:“這東西本該由石壁妖親手還給你的,誰想中途出了點意外,你沒進去石壁,倒讓陳家那小姐進去了……”

說著又一次沒忍住可惜的歎出了聲:“她之後用處真的很大的!”

沈鉞一聲不吭,全當他在放屁,麵具男也不惱,自顧自的可惜完才重新將視線放回右手:“我廢了好大力氣才把這東西從陳嫣的屍體裏弄出來的……惡心是惡心了點兒,你也且忍著吧,畢竟我光是把她從墳裏挖出來也沒好受到哪兒去!”

他說完鬆手,那團白光立馬便朝著沈鉞飛了過去,然後一閃,沒入沈鉞身體裏不見了。

雖然不知道那白光到底是什麼,所幸那東西原本就屬於他,所以沈鉞也沒什麼不適的感覺,稍微凝了會兒神便適應了,隨即重新返回桌前坐下,不再看窗外的麵具男一眼。

麵具男的真實身份依舊成迷,但就目前看來他對自己並沒有惡意,沈鉞想,他隻是想讓自己按照前世的路重走一遍。

而沈鉞,最不在乎的就是重來一次。

他打定主意把麵具男當透明人,低頭的刹那空氣中卻又冷不丁傳來一道聲音:“對了,你不去找你那個未婚妻嗎?再晚一會兒,你可能就見不到她了。”

“你說什麼?”

沈鉞猛地抬頭,麵具男卻不肯再說了,從喉嚨裏發出一聲黏糊糊的假笑,哼道:“被燒毀的廟,裏麵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對吧?”

他語焉不詳,沈鉞背上卻無端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當他在院內看見那具焦黑的屍體時。

“……沈鉞?沈鉞?你想什麼呢?”

話說回來,這廂許言輕見沈鉞半天沒有說話,一連叫了好幾聲他的名字,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半晌,懷疑他是不是被地上的屍體吸走了三魂七魄。

好在事實證明她純粹是瞎擔心——沈鉞眼都不抬的抓住了那雙亂晃的手,故意把手上的黑灰蹭過去才慢條斯理的看過去,問:“你想拖著它走?”

他說著偏過頭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黑屍,許言輕立馬縮回手往後退了兩步,拚命搖了幾下頭表示拒絕。

“不了不了!”她“嘿嘿”一笑,彎下腰做了個“您請”的動作。

沈鉞本也沒打算讓她幹這些,挑了下眉,從善如流的上前去拽那木頭做成的托板。許言輕老老實實的跟在他身後,怕他無聊,幾乎講了一路的笑話,臨到他們暫住的那間小院前卻突然啞了。

沈鉞詫異的扭頭看她一眼,就見她眼珠子狡黠的轉了兩圈,支吾道:“那個……你先回去吧。”

她一臉正色:“我還有事沒辦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