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夭回來得很快。
他臉色明顯不太好看,進屋後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搖搖頭道:“跟丟了。”
許言輕心髒一沉,但還是下意識安慰沈家二老:“別擔心,沈鉞一定會沒事的。”
然而當天晚上,沈鉞始終沒有回來。
接下來的三天裏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沈父沈母都快急瘋了,許言輕也急得不行,奈何垃圾係統日常派不上用場,唯一能給出的信息就是任務沒有結束,所以沈鉞大概率還活著。
“廢話。”許言輕一邊在心裏罵係統廢物一邊悄摸打量不遠處的陳嫣,同時跟係統商量:“麵具男跟陳嫣肯定是認識的,你說我如果把她抓起來嚴刑拷打,能得到麵具男的信息嗎?”
“可能性不大。”係統做了一番計算後理性回答:“我隨機檢索了一千本《屠龍》同類型小說,像陳嫣這種戲份不重的配角,跟幕後黑手的聯係大多是單向的,所以拷問價值不大。”
“那怎麼辦?”許言輕皺了皺眉:“我們就這麼在沈府幹等著嗎?萬一沈鉞真的死了怎麼辦?”
她語氣明顯焦躁起來,盯著陳嫣的目光也漸漸變得不對勁兒,引來那人莫名其妙的回視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愈發熱烈起來。
就在她終於忍不住要對陳嫣下手的前一刻,沈鉞終於回來了。
他出現的毫無征兆,倒把室內一眾正在討論該去何處找他的人嚇了一跳,半晌,仍是許言輕率先反應過來,一邊叫著“你回來了”一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許言輕圍著他前前後後轉了兩圈,問:“你去哪兒了?沒事吧?”
沈鉞搖了搖頭,衝緊隨其後的父母笑了一聲,說:“沒事兒,就是中途遇上點麻煩,不過現在已經解決了……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他彎著眼道歉,半是討饒半是撒嬌的語氣惹得沈母有氣都沒處撒,隻能憤憤的瞪他一眼,道:“下次再有這種事,你看我還攔不攔著你爹揍你!”
“知道啦~”沈鉞趴在她肩頭蹭了蹭,輕聲保證:“下次不會了。”
沈鉞回來了,且是四肢健全沒受半點傷的回來了,包括沈父沈母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隻有許言輕盯著沈鉞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隱隱約約覺得他好像有哪裏跟以前不一樣了。
但具體是哪裏,她又說不出來。
可能是錯覺吧。她看著坐在她對麵的沈鉞,笑起來和從前一模一樣的眼尾弧度,又忍不住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但事實上,除了她,沈鉞也覺得自己不太正常。
他略微皺了下眉,表情有些不耐煩。
他之前撒謊了,他說自己在回來的途中遇上點麻煩,但其實他根本誰也沒遇見,他隻是找了個地方把自己藏了起來,整整藏了三天,直到確定血液裏那股嗜血的欲/望被壓下去後才敢拖著腳步往家走。
他想起那顆化在他身體裏的虎妖內丹,還有那個不懷好意的麵具男,臉上神情幾乎不受控的煩躁起來的。
沈鉞是在追上麵具男的那一刻發現不對勁兒的。
他定了定神,麵無表情的看向前方突然停下來的那人。
麵具男轉身,明明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卻能讓人清晰的意識到他在笑。
這種笑使人本能的感覺到來者不善,沈鉞下意識用法力化出一把劍在掌心,謹慎的盯著麵前的人。
“你想幹什麼?”他冷聲問道。
“不幹什麼……”麵具男慢條斯理的回答:“我可是好心,想讓事情回到正軌上。”
他這麼說著,下一秒突然就出現了沈鉞身側,饒是沈鉞反應飛快,也晚了一秒,沒能躲開那人朝他襲來的一掌。
沈鉞這才發現,他之所以能追上這人,分明是因為他在等著自己。
麵具男法力明顯高過沈鉞,卻不打算殺他,隻是在那一掌後飛快鉗製住他的動作,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樣東西打入他身體裏。
火燒一般的灼/熱從腹部開始蔓延,熟悉的感覺讓沈鉞不由自主變了臉色,轉身卻見麵具男已經一躍又退出了百米之外,眼下正站在一根樹枝上揮手,然後衝他說了長長的一句話。
沈鉞麵色一白。
麵具男究竟往他身體裏放了什麼東西,他再清楚不過——是早在陳家時就該為了吊住他的命而用在他身上的那顆妖丹……當然不會是同一顆,隻不過都是虎妖罷了,唯一的區別可能是他上一次用上那顆虎妖內丹時正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所以不像現在一樣反應強烈。
他先前已經用過引龍書,因而幾乎是妖丹入體的刹那,他便下意識受到了影響,進而回想起了某些令人不悅的事情,心頭緊跟著湧上一股煩躁,叫囂著要摧毀某些東西才能得到宣泄。
然後他就看到了順著線索一路找過來的林夭。
沈鉞清醒了片刻,更加不敢在此刻回家,讓父母看見他現在的樣子,於是幾乎是無意識的,他嘴裏吐出一句髒話,飛快施法掐斷了自己和林夭所用追蹤符的聯係,在看見那人茫然無措的停在原地後又火速將自己藏了起來。
他就這麼把自己藏了三天,直到確保自己看起來和正常人無誤,然後到了現在,他看著麵前的許言輕,想起麵具男臨走前衝他說得那句話——
“就算你披上一層人皮,我也知道你內裏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沈鉞冷冷的看著他。
他其實並不奇怪這人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真正讓他失措的是麵具男接下來的那句話。
“你那個新娘子啊……”
他說:“他知不知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
應該是知道的。沈鉞想,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知道,但她確確實實應該是知道的。
可是……就算事先知道又怎麼樣呢?有誰說過知情就代表著接受嗎?
他又想起穆安和姚玉兒,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們最後不也還是把他當異類嗎?那許言輕呢?她也會這麼想嗎?假如她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該怎麼辦呢?
沈鉞知道自己的思緒正在被體內那顆妖丹牽著走,但他控製不住自己,大腦順著這個思路一路延伸下去,最後得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殺了她就好了。
許言輕被沈鉞看得有點不自在,扭扭捏捏的換了個姿勢,在心裏問係統:“你覺不覺得……沈鉞看我的眼神有點兒怪?”
話音剛落又自我反駁道:“嗨,我問你幹嘛!”
她看向沈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想什麼呢?”
沈鉞回過神來,想到自己腦子裏方才閃過的念頭,臉色瞬間就變了,身子幾乎是無意識的後仰,和許言輕伸過來的手隔了半米遠。
許言輕一愣,語氣更疑惑了:“怎麼了?”
沈鉞當然不可能會和她說實話,甚至不過眨眼的功夫,好不容易被他壓下的念頭以一種更為浩大的聲勢卷土重來,輕易便誘/惑了他的理智。
他頓了兩秒,拿過桌上的酒壺給兩人各倒了一杯酒,然後彎了彎眼笑道:“沒什麼,隻是突然想起來我們還沒有喝過交杯酒。”
許言輕略微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她和沈鉞的婚事因為各種突發意外當然是告吹了,也不知道他這會兒提起交杯酒是個什麼意思,不過既然提起來了……
許言輕有些不自在。
沈鉞在這種時候則顯得格外有耐心,見狀甚至特意放輕了音量問她“怎麼了”。
許言輕不太好意思說。她又看了沈鉞幾眼,半晌,抱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隨即眼一閉心一橫道:“那個……其實我準備了一個東西,本來是打算新婚夜的時候給你的。”
“是嗎?”沈鉞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手指摩/挲著酒杯邊緣隨口問道:“是什麼?”
他其實不太在意許言輕要給他什麼東西,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不可說,根本分不出半點多餘精力給其他任何的東西,極其偶爾的時候,他會清醒片刻,但根本等不及他做些什麼便又重新陷入瘋狂中,他便在這斷斷續續的清醒中意識道,麵具男放在他體內的那顆妖丹上,約莫有他施的什麼咒。
而且是針對許言輕的。
否則他不可能唯獨在麵對許言輕時會失去理智。
許言輕其實不太確定以她和沈鉞現在的關係,這個禮物送出去到底合不合適——說他們是夫妻吧,成親當日的一對兒新人沒有一個是他們本人;說他們不是吧……在旁人眼中他們又確實已經拜過了天地高堂……
但這個東西留在她身上又有點尷尬……
許言輕小心翼翼地上掀眼皮,透過一條細細的縫看向對麵的沈鉞,然後一咬牙,從懷裏抽出一張紙拍在桌麵上,同時語速飛快道:“這個,本來是打算當嫁妝給你的。”
許言輕這個身體原先的主人是個孤兒,沈母心疼她,嫁妝、聘禮準備了兩份,全都記在了她的名下。許言輕平白無故受了人家這麼大的恩惠,心虛的一連好幾天連覺都睡不好,翻來覆去幾日,自覺隻有對沈鉞更好才能報答沈母這份恩情。
她閉著眼把兩張紙往沈鉞跟前推了推,道:“這個東西叫結婚證,作用跟婚書差不多,……其實也沒什麼特殊之處,主要是這張紙上的字不會褪色,可以保存很久,是我親手寫的,有兩份,你如果想要,我就給你一份。”
她一口氣說完了這麼長的一段話,緊張的心髒都快從胸口跳出來了,對麵卻一直沒有動靜,良久,她小心翼翼的把右眼又撐/開一條縫,看見沈鉞愣愣的看著桌麵上那兩張簡陋的結婚證,半晌沒個動靜。
“……沈鉞?”許言輕慢慢把兩隻眼都睜開了。
“你……”她猶豫了兩秒,語氣不太確定:“你想要嗎?”
沈鉞許久沒有說話,久到許言輕忍不住開始覺得尷尬,甚至要在心裏和係統對歌之際才見他張了張嘴,啞聲道:“想。”
他說:“我要。”
“那你直說嘛……”許言輕揪了半晌的心又被撫平,見沈鉞仍在直勾勾地盯著那兩張結婚證看,就熱情的伸長胳膊試圖把它們從沈鉞跟前撈回來,仔細說明一下這個結婚證的用途,卻不料她胳膊剛剛一動,便有一隻手飛快把那兩張結婚證拽走了。
“?”沈鉞謹慎的盯著她的手,許言輕莫名其妙的順著他的視線也看了眼自己的手,沒發現什麼奇怪之處,於是用手指扣著桌麵急道:“誒,你怎麼給拿走了?還差一步沒寫完呢!”
她用得是最早進入遊戲時係統發放的獎勵紙,因為隻有一張,許言輕還和係統磨了許久,企圖讓她多給一份,奈何對方軟硬不吃,無奈之下,許言輕隻好把一張紙從中撕開分成兩份,一邊罵係統摳門一邊手工製作結婚證。
她先是在外封上寫下了大大的“結婚證”三個字,又在底下寫上“持證人”,然後翻開,在右側分別寫上“新郎新娘”。
她的字是之前跟著沈鉞寫婚貼時練得,字跡和他有八分像,以致沈鉞第一眼看到這些字時有瞬間的恍惚,幾乎要錯以為這兩份結婚證是出自自己之手。
許言輕熱心的指著“新郎”後麵的空白,還有外封上的“持證人”說:“這兒,簽上你自己的名字。”
“兩份都要!”想了想,她又補充道。
沈鉞點點頭,神情嚴肅的在她手指的位置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哎哎哎,這個不是!”過了兩秒,許言輕又手忙腳亂的從他手中搶過另一份結婚證,氣急敗壞道:“這一份是要給我寫的!”
等兩人終於在正確的地方簽完名,許言輕又舉起兩份結婚證在陽光下看了兩眼,然後大方的遞給沈鉞一份:“這個給你。”
想了想,又低聲道:“好了,祝你新婚快樂。”
她聲音很小,以為沒有人聽見,不料短暫的沉默過後,沈鉞帶著笑意的聲音倏然在空中響起:“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