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都司大人喝過夫人的茶後，四肢酸軟，困眼迷離，心裏明鏡似的，知道夫人在做什麼。他不願意出麵製止，家務事，本就是一筆糊塗賬，樂得糊塗，不得罪夫人，至於兒子嘛，和綠楣在一起，雖不願意，生米成了熟飯，也能夠穩固兩家的關係，兒子也不缺少什麼，何樂而不為呢？
他在一早上，就被夫人叫醒：“都司大人，你該去看看母親了，我昨日去見她，病情似乎又重了。”
都司大人一想到自己的母親，就心情沉重，他很想見自己的母親，有時又很怕見她。母親的精神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對自己冷若冰霜，壞的時候，不認識自己，見到自己，不是把自己當成父親，就是嚇得躲得遠遠的，口來大叫著別抓我別抓我，放了我吧，我不願意，不願意這樣……
然後就躲到某種物體後麵了，瑟瑟發抖，不肯出來。
都司大人是想見又怕見母親，但是作為兒子，必須三天兩天去給母親請一次安。
他在侍衛的陪同下，來到地勢稍緩的下層樓院裏，推開兩扇紫色的吊蘭大門，走過兩旁長滿了蘭草的庭院，進了正廳，再有侍女帶路，進了母親的房間。
母親頭發已經白的像雪，此刻正坐在銅鏡前，梳頭發，麵前的梳妝台上放滿了大紅花，都司大人一看見那些大紅花，就嚇得雙腿發軟，知道母親今日精神又不好了，母親隻要精神不好，就喜歡帶一頭的大紅花，還喜歡用芨芨草的花瓣染紅雙唇以及指甲，然後把自己當成自己的父親，那已經過世多年的老都司大人。
都司大人畏畏縮縮的來到母親的房門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就停住了，不知是進去好，還是退回去，假裝沒有來過。
但這時她的母親說話了：“綠鷹，誰來了？莫非是他來了，我還沒梳完頭發呢。”
然後是一陣輕輕的嬉笑。都司的母親並不漂亮，但是人很文靜，即使是發瘋的時候，也不大喊大叫，隻是很溫柔的樣子，在地上走來走去，或者晃來晃去。頭上戴著許多的大紅花。
侍女綠鷹急忙向都司行了個大禮，然後回答老夫人：“是您的兒子，都司大人來給您請安了。”
“我兒子？你開什麼玩笑？我還沒上花轎呢，那來的兒子？你個死丫頭，該打。”老夫人輕聲輕氣的罵。
“老夫人，女婢沒有開玩笑，您不是小姑娘了，您看您頭發都白了已經是老夫人了，您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呀，大女兒叫綠金，是食物穀林長的夫人，小女兒綠貝是馴馬部林長的夫人，這是您的長子，都司大人……您想起來沒有？”綠鷹輕輕地對老夫人說。
老夫人聽罷，慢慢站起身來，疑惑的看著都司大人，披散著雪白的頭發，一隻手指輕輕指點著都司大人：“你是誰……是，啊，好像認識，我想想……”
老夫人起身，在地上晃來晃去的，口裏發出輕輕地嬉笑聲，嘿嘿嘿的。
“母親，您笑什麼？”都司問，他向母親行了個禮。
“嘿嘿，我不知道。”母親晃了晃頭，依然站在地上，踱著步子。
都司大人便吩咐綠鷹繼續給母親梳完頭發吧。
綠鷹便輕聲說道：“請老夫人坐下來吧，我接著給您梳頭發。梳完了頭發您可是最漂亮的了。”
“真的嗎？”老夫人晃動著飄逸的白色長發，笑著問。
正在這時候，外麵有人報：“張綠雲來訪——”
“張綠雲？是誰？誰是張綠雲啊？”老夫人疑惑的皺起眉毛：“好像有點耳熟。”
正疑惑間王綠朵的奶奶進來了，一雙大大的桃花眼滿含笑意，矮胖的身軀走得飛快，老遠的就喊叫著：“誒月月，老夫人不記得我了，我是綠雲啊，你在王府時候的丫鬟，你總是叫我小雲子，我那時叫你綠寶小姐……怎麼樣？記得不？”
“綠寶小姐？綠寶……”老夫人喃喃起來，慢慢低下頭去，轉動著身子，雙臂平伸開去，又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棚頂，輕歎起來：“綠寶，這個名字是我的嗎，好遠的事情了……小雲子，你來做什麼？”
老夫人的神誌似乎正在慢慢回複了。
“我是來給您送一樣東西，您看看這個，是外麵來人送給我孫女綠朵的，寶小姐這個……”綠朵的奶奶手裏寶貝似的端著一個小瓶子，她擰開塑料蓋，然後湊到老夫人鼻下，滿心欣喜的問：“怎麼樣？寶小姐，香嗎？綠朵說這個叫香水，往衣服上淋一點，穿上後，渾身上下就都香……”
老夫人聞著這個香水的味道，麵色突然沉靜下來了，長了幾根白色眉毛的眼眉慢慢皺了起來，然後，剛剛還迷失自我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冷厲起來了，他一把推開了綠朵奶奶的香水瓶子，整個人變得怒氣衝衝了。
她突然掐起腰來，皺起了眉頭，轉向都司大人：“|你都幹了什麼好事情？我告訴你的話，你都忘了嗎？你忘恩負義。”
“我沒有，母親大人，我都記得呢。”都司大人唯唯諾諾的，驚恐地後退了一步。
“你記得什麼？記得你那死爹說的話了吧，想要把我們踩在腳下，想要罷了我們的職位，你妄想。”老夫人的吼聲高而淒厲，她不時地比劃著手勢，翻著白眼，那塗著芨芨草花汁的紅手指甲不時的伸到自己眼前，都司大人不時的後退，他覺得那指甲長長的手指在眼前晃動，很危險。
“哼，昨天綠珠已經給我來信了，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鬼把戲，綠龍，那個小畜生，我要拔了他的龍爪子，讓他得意猖狂……”
正在這時，外麵有人報：“都司大人，都司夫人請您速速去少都司府，有急事處理。”
都司大人仿佛得到了特赦令，亟亟低頭向母親行了一禮：“母親大人，且請息怒，兒子有事，先行告退。”
都司大人像逃一樣的溜了出來，後麵傳來一串母親的罵聲：“快滾，我一看見你就煩，窩窩囊囊，狗屁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