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青史

第509章 青史

小貓是個乖覺勢利的,廣瀾一把他從胖子手裏接管過來,轉天就跟霍來清拆了夥,端著盆跟趙兵湊一槽子裏去了。霍來清跟小貓,本來剛夥了不到一個月,感情也不深,但突然被甩開,還是忍不住罵了許多閑街。

何永倒是活躍,把幾個散落各處的小不點都搜羅到一起吃去了,看霍來清孤單,也招呼一聲,霍來清立刻就上了道兒,歡天喜地湊進去,那一夥就有了六七個人,除了何永,都在20歲上下的樣子。

小佬說:“何永這個鳥人,糊弄小孩餑餑吃哪。”

老三說:“何永傻精,假精,除了弄些小花活找找樂子,不會壞心眼,光嘴上花哨罷了,沒什麼新鮮。”

小佬道:“昨晚上他到我們屋裏,跟廣瀾一通臭聊,我倒聽出點門道來。”

“恩?”

“不總有個胖丫頭給他接見嗎?那女的跟二龍的馬子——常給二龍接見的那個——以前是一坑裏坐台的,倆小姐在門口見麵一聊,就把何永跟二龍給聊到一鍋裏了,何永僥幸的覺得二龍衝這層關係,怎麼也得罩他一下呢。”

“嘁,不殺他滅口就好。”我笑道。

小佬提醒道:“何永跟廣瀾說了,想調我們屋裏去。”

老三往何永那邊橫了一眼,憤憤道:“小子嫌我這裏給他福利少了?想攀高枝啊——正好,趕緊走人,廣瀾要真要他,我就把你換過來,自己人在身邊好辦事,你在廣瀾手底下窩著,也太憋屈。”

“那回去就換唄。”小佬來了精神。

老三說:“這話,得等廣瀾先開口,不然,顯得我如何如何似的。”

結果當晚廣瀾就跟老三提了要人的事,說已經跟二龍打過招呼。

“我們屋裏的,你隨便挑一個,小貓給我留下就行。”廣瀾說。結果小佬就過來了,睡在何永原來的鋪上。

老三說:“何永一走,這屋裏清淨一大塊。”

劉大暢深有感觸地說:“可不是,天天睡一覺了,就他還在那裏歡哪。”

其實這屋裏真正熱聊的不是何永,是老三自己。老三素喜交遊,鬼頭蛤蟆臉的人不少,有本中隊的,也有對麵號筒的,都是在隊裏能晃兩膀子的主兒,我漸漸就對他說過的“這次進來不跟流*氓攪乎”的思想有些懷疑。

其中有個叫大通的,渾身上滿了“活兒”,是最近才聯絡上的,三中那邊的一個老犯。大通說自己在三中很牛,組長雜役的都得給他讓路,官兒們拿他也沒轍——獨居,呆過,不管用;電棒,挨過,不管用。“死豬不怕開水燙。”大通這樣評價自己——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過大通看上去的確生猛,光是身上那些龍爭虎鬥鷹擊長空的繚亂文采,就讓門外的人看得膽寒。大通毫不避諱,老三一要求,他就扒了衣服,展覽他身上的動物迷彩。

“看這裏。”他拍著*股說:“五福臨門。”……股的另一邊,刺著五隻黑蝙蝠。

老三望著另一邊的彩色卡通豬笑道:“這邊肯定是肥豬拱門啦?“

大通說:“是不懂還是拿我找?豬,跟牛八朱諧音,朱門,就是有錢人家,老師,陳威對不對?”

我看著他的*股笑道:“對對對,有錢人家。”

“看我兩條腿了麼?烏龍盤柱,底稿遝的是化安門的華表,肚子上這個,早期作品了,麻姑獻壽,現在都不時興往身上刺人物了,怕降不住啊。看後麵,我自己看不見,是我最滿意的披肩龍和下山虎。

胳膊上這活兒就不能提了,十六七歲時候瞎弄著玩的,那龍有點象菜蛇了,敗筆。腳麵上就甭看了,一邊一金魚,那也叫鮮亮!”大通精神亢奮地給我們介紹著,象個職業導遊。

老三羨慕地笑道:“我一直想弄身活兒,幾次都沒趕上手藝好的,現在老了,再弄一身花出去,讓人罵啊,老不正經似的。其實我這裏也有個東西。”邊說邊拉下半截褲子點給我們看,他肌肉開放的大包下麵,刺著“王天賜”三個字,每個字有銅錢大小。

“我兒子的名字,我在廣州勞教的時候,兒子剛過滿月,想兒子啊,就刺了這個,現在都有些模糊了。”

老三拉上褲子,笑問對麵鋪的劉大暢:“老劉,在西北那麼多年沒弄活兒?”

劉大暢笑道:“老活兒了,沒水平。”

“露露,給兄弟借鑒借鑒。”大通興奮地攛掇。

劉大暢撩了一下囚服,露出肚皮上一幅粗糙的寫意般的人物畫來:“劉海趕樵,太老了,有二十多年了吧,墨都散了。”

大通笑道:“怎麼上了這麼個活兒?那時候流行這個咋的?”

“咳,不就是覺得好玩嘛,那時候太小,看人家刺,就跟著刺,還求爺爺似的不願意給你弄哪。”劉大暢把衣服抻平整了。

“那是啦,二五眼的人,誰給您費那個勁?在勞改隊裏能往身上上活兒的,怎麼也得先混個牌兒名啊,鳥屁都給弄一身花兒,上哪顯人頭去?”

老三笑道:“要是倒退十年,我說啥也得弄身披掛出去,怎麼也進來一回,在外麵還真沒有這個心思。”

大通說:“你要真有心思,回頭我馬上安排。每年開春、秋後,是上活兒的好時候,冬天太冷,夏天又容易感染。除了我,三中那邊有好幾個手藝還行的,已經開始忙活著了,這裏麵跟外頭一樣,什麼人才都講究紮堆兒,鎖找門、碗找盆、泥鰍找淄泥兒——怎麼樣,上不上?”

老三笑道:“不是那歲數啦。”

“人還能叫歲數給擋住?關鍵看你心氣,心氣有了,歲數就沒了——人活,就活一個精神!”

老三笑道:“等我心氣來了再說吧。”

“我9月就開放了,過期不候啊。”大通邊扣上了最後一個囚服扣子邊鼓勵他:“你還能來幾次勞改隊?混一輩子了,身上不留點紀念,多虧啊,讓人還以為咱在裏麵多落魄哪。”

老三笑指邵林道:“不行先給我小兄弟弄個猛龍過江丹鳳朝陽什麼的?”

大通正色道:“丹鳳朝陽那樣的活兒我貴賤不摸,我玩就玩陽剛的,龍虎鷹豹全行,現在正拿那邊一哥們兒的大腿練蟒哪。”

老三笑起來:“練手啊,三哥這身子敢交給你嗎?”

“拿來練手的都是屁屁,能拿梯己人練嘛。”

老三滿足地笑著,邊讓大通喝茶邊說:“等這陣風聲鬆鬆,沒準我還真留個活兒出去。不過現在不能忙活這個,林子他們還沒出來呢,咱倆再進去,就熱鬧啦,獨居不成彩繪展覽館了?嗬嗬。”

提到林子,大通的話題一轉,說:“林子他們這事兒還沒完哪,以後有的熱鬧看,你就背後蔫噠地上你的活兒,沒人注意這裏,眼都盯著前沿哪。”

“林子他們還有啥事兒?刑都減不了了,還不夠狠?”老三直起腰,挺關注。

大通喝了口茶道:“完?能完嘛!那照片怎麼出來的?帽花又沒搜號兒,自己蹦管教室去的?”

“難道還是讓人點的?”

“那還用問嗎?估計就是我們三中的,還是在上麵漂著的,大家都給他算出來了,現在沒有證據,又跟大夥沒關係,誰也不亂講罷了——我跟你說這幾句,就已經夠臭嘴了。”

老三笑道:“話到我耳朵裏就定住了,沒有往外再飄的道理,你放心,我也不打聽這閑事,你們三中的事兒我就更不問了,不搭界啊,風再大也吹不到我這一畝三分地不是?”

大通詭秘地一笑:“這我就不能再往明裏說了,自己琢磨去吧,交朋友得看準了,別看個笑臉就認幹親。”

“你這話又亂扔棒槌了不是?老三交 朋友,多天都是看心不看臉,咱倆這一就乎,不就是個榜樣嗎?”

“你看人就那麼自信?”

“……聽你這話,是不是我串乎這些人裏,就有那個?”老三做了個拍照的手勢。

大通站起來笑道:“這我不能胡說,沒譜的詞兒不能瞎咧咧著唱,在這裏,除了跟主任級的啊,一點走板的事甭指望我大通幹出來。你自己小心點就成了,別最後吃虧都不知道吃誰身上了。得啦,我回去了,什麼時候上活兒,傳個話過去,爭取讓你換個形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