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疊紙盒
在“學習 號”盤了幾天板兒,新來乍到又不敢太活躍,屁股上的板瘡瘋起來,隻好不斷地往襠裏墊紙,睡前輕輕揭下,都板成一個整片,值班時就手扔廁所去。
疤瘌五見了,就攛掇我跟來組說,要看醫生,來組冷漠地說:“下組看去吧,比你厲害的有的是,板瘡、大疥、抽風的,花樣多著呢。”“草,看樣子你也是知識分子吧,一丁點同情心沒有呢,你他媽還是人嘛!”我咆哮著,在心裏。
於是盼著“下組”。
一周後下組的時候,疤瘌五我們沒分到一塊,他去了瓶子那組,306號,在我們對門。我在305,是個朝陽的房間。我們的組長姓李,官稱“李爺”。
下組後,我們就從辛盾那裏把煙取了出來,每天上下午各有半個小時可以吸煙,不過煙和火都在李爺手底下控製著,誰抽得去領,到時候誰好意思不讓他一棵?所以李爺不買煙。
號裏也有個小勞作,叫皮皮,盜竊進來的,再有幾個月就開放了。皮皮除了眼有些發賊外,人長得還順溜,皮膚也不錯,李爺喜歡,叫他“兒子”,皮皮答應得很歡。
從三樓的窗口望下去,看見看守所送犯人的車在下麵排了好幾輛,防護柵裏麵,溜邊蹲了兩行,都光著膀子,象我們初來時一樣。
可是我們不能總站在樓上看風景,再看,也入不了誰的夢。我們還得幹活。撿豆子,又是撿豆子!一個從分局來的說,他們那裏不撿豆子,疊紙盒,就是大家常吃的一種外國快餐的包裝盒。
他繪聲繪色地講:“我們把盒子片在鋪板上鋪開,那些長大疥的就一邊迭,一邊往上麵抹黃水兒,草的,我接見時候得趕緊告我妹妹!那丫頭片子一禮拜不吃就轉磨磨,太恐怖啦!”
聽得大家暴笑,齊說痛快:“你們他媽竹林裏蓋別墅損(筍)到家啦”!
李爺吆喝大家趕緊幹活!
豆子分的不多,倆人一袋。我跟一個叫毛毛的一組,自由組合的,因為毛毛是縣裏的老鄉,倒騰假幣進來的。我向他打聽原來那些人的下場,他顯得很懵懂,好象都沒有聽說過。
我一想也是,我從“看守所”轉到“市局”又呆了半年,那些“看守所”的“號友”早該判刑下隊了,毛毛做壞事比較晚,當然沒趕上。
我和毛毛都在“看守所”練過,小小豆子不在話下,一般頭吃晚飯就搞掂了,不象那個糊紙盒出身的,守著半麻包豆子,哭喪個臉,守靈一般,速度上不去,質量還不過關,頭一天就沒挨著鋪,陪著豆子在樓道裏過的初夜。那個跟他搭幫的,一看形勢不妙,立刻激流勇退。
第三天淩晨,我起夜,從廁所回來一看,疊紙盒的正叉腿坐在門口,兩腿中間全是沒完工的雜豆,遠遠看弟兄不動手了,囁呆呆直眼望著豆子們,雕塑一般,走近了一看,嚇一跳:那小子哭呢,眼淚嘩嘩地流。絕望啊,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疊紙盒的判了7年。
我跟毛毛就臭美了不到一星期,二樓的加工活急著要貨,一統籌就把我們這層犯人給統籌進去了,不僅要完成豆子定量,還要“適當”補充點樓下的業務。二樓的犯人幹的是縫網片。
發給我們的工具和輔料是普通的縫紉針和專用尼龍線、縫合條,上來一犯人冒充技術員,給我們教練一番,就開幹了。
第一天毛毛我們縫到淩晨兩點半,算先進的了,當時疊紙盒的的豆子還沒撿完呢,那小子一禮拜沒上鋪了,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跟豆子算混熟了,整天雙休同宿的,好恐怖。
前兩天,我看不過去,幫他撿了一盆,當時把哥們兒感動得直哆嗦。回頭毛毛就說我有病,李爺也告訴我少假慈悲:“是你改造還是他改造呢?回頭你改造過頭了,他還差一截沒好,怨誰?”
現在網子一上來,您想讓我發慈悲也拜拜啦。監獄的燈都瓦數小,一幫大老爺們,一人捏根縫衣針,瞪著眼珠子聯網片,小心再小心,還是不斷有人紮得手指頭冒血,叫罵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手巧的也有,毛毛就不賴,飛針走線象一大俠,有人就喊他“娘們坯子”。
按規定,把針交給皮皮保管後,就可以睡了。我一邊上鋪一邊說:“托了你的福啊,毛毛,要跟疊紙盒的搭夥,哥們兒熟了。”
早晨被號筒裏一陣叫罵聲吵醒,是李爺的聲音。
“你他媽夠淤的,躺網子裏睡啦,瞧你那老坦操行,也配睡這上麵?”
皮皮扒了一下頭,立刻從被窩裏鑽出來,從李爺鋪上抓了件衣服出去:“李爺你咋不穿點衣服?”真是好孩子。
“我剛想去撒泡尿,看見這倒黴玩意團 網子裏著了,草,看看看看!網子都髒了!你他媽論斤賣了值幾個鋼崩兒,賠得起嘛!”
“哎呦!哎呦!”外麵傳來疊紙盒的連環的叫聲,肯定是挨踹了唄。
對門的瓶子組長剛好出來,順嘴鏟道:“破壞生產是嗎?李爺,這歪風可不能長。”然後聽他趿拉著鞋,奔廁所那邊下去了。
李爺還沒說話,他“兒子”先不幹了:“草。你小妹子的,破壞生產?”然後聽到幾聲肉體碰撞聲,疊紙盒的很配合地又“哎呦”起來。
李爺一邊離開一邊說:“甭理他,一根頭發絲也甭粘他,這種人就熬著他,政府分配的活,幹不完就熬!”
“熬死你逼的!”皮皮又給疊紙盒的來了一下,也返回屋,栽鋪上了,這小子也夠倒黴,每天不把我們的針全收回去,他睡不了覺。
早上發針前,皮皮無聊地數了一遍,不覺精神一震,趕緊又數一遍,“咦”了一聲:“哎,你們誰的針沒交上來?”
“交了,交可啊。”大夥亂七八糟一通答。
李爺說:“咋了?不夠數?”
“是不是你落哪啦?”毛毛提示他。
“找找,在你鋪周圍找找?”李爺急迫地催促皮皮,皮皮紅了眼似的在地上、鋪上搜索起來。這些針可是寶貝,絕不能流失到罪犯手裏,萬一出了事,就得有傻眼的,李爺第一個吃不了兜著走。
“……沒有。”皮皮終於絕望了,無助地望著他幹佬。
李爺衝我們喊到:“一塊找,都看熱鬧是吧?”我們趕緊蹲地上,眼珠子亂轉地尋,其實誰心裏也不當回事,混不了幾天就下隊了,還管你有沒有被子過不過冬?
我們正在地上蘑菇,李爺突然石破天驚地大叫一聲:“候誌壯!”候誌壯就是疊紙盒的。
喊了兩聲,候誌壯才在樓道裏驚覺地大叫一聲:“到!”我們都笑起來,甭問,剛才這廝又睡著啦。
疊紙盒的迷糊著眼進來,懵懂地問:“李爺?”
“你那針交了嗎?”
“我還沒縫完哪,正縫……”我們長“哦”一聲,原來如斯。
李爺氣急敗壞地給了疊紙盒的一個嘴巴:“草。你馬的,跟我玩陰的,知道我有心髒病是吧!”
皮皮更是出離憤怒的樣子,狂叫著飛起一腳,把疊紙盒的從號門蹬了出去,一個大趔趄,栽進對門306!瓶子笑著把疊紙盒的扶起來,一邊給他拍打身上的土,一邊道:“拜年也太早點了吧,兄弟,這麼客氣幹嘛?”那邊傳來一片笑。
李爺怒氣衝衝,三言兩語跟瓶子說了原委。瓶子勸道:“李爺你也忒愛生氣,值當的嗎?不就一根針麼?您老還有兩年走了,別把身子氣傷了,不值,本來說好是療養來了,最後搭著出去了,這不誠心給監獄摸黑麼您?”
李爺罵道:“瓶子你他馬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疤瘌五推著疊紙盒的的肩膀,笑著把他送到門口,突然用膝蓋一頂他的屁股:“進去給李爺道個歉!”然後大笑著顛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