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人情世故
一晚下來,果然沒有再被吵醒,起床 時,看見金魚眼例外地領了個先,早早就穿好了衣服,小不點給他疊完被子,猶豫地看了一眼金魚眼,金魚眼沒表情,小不點為難了一下,才抻一下傅昕的褥子角:“七哥,我來疊被子。”
“算了。”傅昕仰在褥子上沒動:“呆會一卷就走了,不勞你駕,我沒那麼大雞巴譜兒,真以為自己皇上啦?”
吃過早飯,龐管帶著一個四十來歲的押犯兒過來,看來是要塞這個號的。傅昕懶洋洋起身,順手把鋪蓋一卷,抱著跳下鋪板,趿拉上鞋,一邊跟那個新來的招呼:“老馬,把你弄過來啦,嘿嘿。”
“幹什麼你?”龐管橫眉冷對。
“調號呀?”傅昕抱著被子,蹬著眼珠子。
“放那,添什麼亂?”龐管喝一聲,轉向金魚眼說:“收拾你東西。”
金魚眼蒙了:“哎哎,龐管,我這呆好好的……”
“好個球你!快點。”
“龐管,您看我這馬上就接判兒下隊了,還倒騰什麼勁?”金魚眼的語調中有了哀求的成分,還有一些肯定是恐懼:還有不多日子就離開這裏了,龐管你就讓我在這享受幾天吧,換別的號,我這草行的還不被打殘嘍?
“都是你自己作的!別廢話,收拾東西。”龐管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金魚眼氣餒了,吩咐小不點:“給我弄東西吧。”
小不點頓了一下,有些不情願地上懸板把金魚眼的被子抱下來,又到櫥架上撿了些零碎,裝一個空方便麵箱子裏,然後鄙夷地往金魚眼腳下一放,金魚眼棱棱一下眼,把話咽了回去。
龐管指著新來那位,對大家宣布:“以後馬某某是這個號的安全員,有什麼事跟他說。”然後講了些號裏都是新學員,大家要吸取教訓,擺正心態的話,氣哼哼領著愁容滿麵的金魚眼走了。
小不點立刻笑逐言開,上前接過老馬的東西,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傅昕咧開大嘴,齙牙亂突地笑道:“咱哥倆真他馬緣分啊。”
老馬謙遜地笑道:“是啊是啊,你剛過來,我也給調這來了。”
傅昕豎起大拇哥跟我們說:“老馬以前是個領導,牛逼啊,大家捧著點兒!”大夥說“那是那是”。
老馬一哈腰:“以後大夥多關照啊,嗬嗬。”
傅昕一拍他肩膀:“嗨,跟他們還客氣什麼?你以為在咱們那個雞巴號哪,現在你是領導啦!”說著,手在屋裏揮了大半圈:“瞧了沒?這都是你的小弟——我也他馬成你的小弟啦!哈哈!”
老馬可能還不太適應,趕緊搖手道:“老七你客氣,咱是哥們兒呀。”
傅昕爽快地說:“對,咱是哥們兒,是灰就比土熱!以前在那個號有對不住的地方,別記掛啊。”
“什麼事呀?我早忘了。”老馬逐漸恢複了一些官場上油滑幽默的作風,惹得傅昕是哈哈笑得爽快,看來傅昕在那個號裏也給過老馬難看,真是山不轉水轉。
甭問,這位不是炭汙就是受輝,板兒的經濟案。
昨天被我踹的那個探著脖子說:“七哥,沒想到金魚眼是那麼個東西,草,早知道我們才不幫他,恨不能叫你掐死狗草的。”
旁邊那個說:“可不是咋的?你要早說,都輪不到七哥動手。”
傅昕撇了一下嘴,接著就笑了:“哥們兒甭描啦,我把那還當個事兒?以後咱混一鍋,捧著老馬練!”然後一捅老馬:“看了嘛,扯起招軍旗,就有入伍兵,塌實當你的號長吧。”
老馬詭譎地一笑,掏出盒“紅塔”來,剛要給傅昕,小不點笑道:“馬哥,金魚眼的‘三五’,我沒全給他,上麵還扣了半條呢。”說著猴似的往懸板上躥。
傅昕咧大嘴又笑了:“小逼的行啊,好!金魚眼那傻。逼嚇破膽也不敢回來要。”
邱立我們看著在懸板上翻騰的小不點,也不由笑了起來:這猴孫子!
老馬沒等小不點的煙,自己先和傅昕點上,又給後麵兩個新兵甩了兩棵,那二位激動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老馬問:“昨天這個號真想越獄來著?”
“玩擼扣了,讓人給點啦。”傅昕一回頭,指著邱立說:“就是那傻。逼,歪戴帽一隻眼那個。”
後麵倆小子立刻躍躍欲試:“練逼的!”
老馬攔道:“別惹事,管教的‘點子’不能瞎動,多看他兩眼都惹身騷。”
傅昕笑道:“身邊安一炸彈麼這不?草!”
老馬現身說法:“對這種小人,不能惹他,我深有體會,要不是我在單位得罪了小人,也不至於有今天。”
幾個人言來語往地扒扯邱立,一點也不避諱。他們現在都認定是邱立給告發的,我不知道邱立跟冬禾倆人的心裏咋想,我是替邱立別扭,也替冬禾別扭。
正別扭著,龐管喊我出去,我看邱立他們兩個一眼,下了鋪。什麼事我心裏明白個八九分,為了掩人耳目,我鬼精地說了句:“可能要下隊了。”
在管教室,龐管很客氣,讓我坐下來說話,也不談主題,先笑著勾我話:“這兩天挺驚險吧。”
我隻能按他的套兒鑽:“可不是嘛,邱立跟冬禾我們倆一說,緊張得要命。”
“你是不巧啊,沒把握住機會。”龐管看上去很遺憾地說:“要是你接見時候找我,立功就是你的了。”
我笑道:“立功事小,人命關天啊……再說那時候我還不確定他們是否真的要越獄呢,不能瞎說不是?”沒想到他說:“這事誰搶頭裏是誰的,冬禾就是比你意識強。”
我說:“是吧,我這人遇事沒準主意,多虧他們沒拉我入夥。”
“拉你你還真幹怎麼著?”龐管開玩笑道。我笑了,權當回答。
“你說邱立這個人咋樣?”龐管似乎隨意地問。
我敷衍道:“不錯啊,覺得是一好孩子,挺可惜的,案大了點,要不他弄個立功也值得。”
“可不是嘛。”龐管又探問道:“他回去跟你們說了啥都?”
“就說因為他有協助舉報的情節,您沒太為難他,他挺知足的好像。”我一邊琢磨一邊胡說八道。
龐管肯定不希望邱立把他的底子給揭掉,冬禾和邱立都好溝通,他就擔心從我這裏出差,怕我一不平衡,回頭給他生事。我給他接著吃定心丸:“人家冬禾也是看我猶豫不決,怕出事,才果斷地出來舉報的,我沒他那麼猛,也壓根沒想立不立功的事,談到立功這倆字我有心理障礙。”
龐管笑道:“怎麼呢?”
我說我總把它跟“出賣”聯係到一堆。
龐管馬上從“立場”的角度糾正了一下我的認識,又問邱立的事:“你說邱立為什麼不自己舉報?……你不用有壓力啊,我沒別的意思,你咋認識的就咋說,你也快下隊了,現在我就是把你當一朋友在聊天,不是提訊啊?
”龐管和氣地笑著,試圖舒緩著我的神經,盡量讓我的角色意識淡化下去。
我還真沒細致地想過這個問題,順嘴跟他說:“可能他也想了,就是舉報他也減不了刑,不如讓好朋友立功呢。邱立的心眼不賴。”
龐管笑道:“你還不太了解他啊,這小子腸子花著呢,腦瓜夠用,就是沒上正道兒。”
和龐管這一問一答,促使我腦子飛轉起來,細想了一下邱立,突然覺得這小子真的好厲害:
其實他和所有人一樣,壓根就不想死,可是遇上這樣倒黴事了,咋辦?怕死是不行的,後來活了,又弄個無期,以他的傲氣和抱負不能接受,所以喊出“不自由 毋寧死”的口號,為死而求死。
有了越獄的機會,他是真心想跑的,但他又對那個計劃沒有信心,想給自己留個後路,於是打著讓我們立功的幌子,把消息透露出來,像釣魚一樣做好了“臥兒”。
這是第一步。下麵,如果逃跑成功,他一走了之,自求多福去,如果被舉報,他也會拿我們倆擋箭,就像現在既成的定局一樣,都是他計劃好了的。
但是有一點,我不敢想像也是他計劃中的步驟,我寧願相信那是他的百密一疏:假如冬禾我們倆都堅持不“出賣”別人,不擋別人生路的原則,讓他們實施了逃跑,最後又沒有跑掉,邱立會不會說曾經要我們去舉報的事?倘使如此,我和冬禾就他馬超級悲慘啦,靠!
“想什麼哪?”龐管打斷了我的思路,同時讓我一驚,覺得腦門上似乎下了細汗,其實沒有,是心理作用,想得後怕啊。
我笑一下,問龐管我什麼時候能下隊。
龐管說:“我找你就是這個事,聊天是順便,我喜歡跟你們這樣的文化人聊。下禮拜,禮拜二下隊,誰不急著下去?”
我說那好啊,趕緊下去吧,這裏我是呆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