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六 光暗之影(中)

“姨娘……你在哪裏……為什麼……我感覺不到……旅團的存在了……”一處不知名的湖麵之上,林千骨窈窕的身影浮現而出,雖然看似並無外傷,但從其踉蹌的身形和紊亂的氣息看,絕對受傷不輕!

最關鍵的是,此時此刻,以前一直可以引導她回“家”的指引符咒之氣,竟然完全消失不見了!也就是說,除非旅團的人主動找到她,否則,這輩子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這是比任務失敗更令林千骨難以接受的,因為自打失去了娘,是旅團收留了她,教導她功法,指導她人生。

她永遠不會忘記,雖然旅團的大家在外麵都是一副冷漠嗜殺的樣子,但一回來,一個個都如長輩一樣,用形式不一樣,卻同樣溫暖的方式嗬護著她。那裏,在外人看來是魔窟的存在,早就被其視為了自己真正的家……

另外,自己刺殺的目標,竟然是長久以來,一直令自己愛恨交織的親生父親……老大在交代自己任務時,知道這個情況嗎……她不敢想,也不想想……

巨大的迷茫與悲痛衝擊著她原本以為早就成熟的道心,加上受傷頗重的身軀,林千骨再也撐持不住,眼一閉,直直地墜落於湖水之中……

……

不知道過了多久,神魂深處的意識似乎輕輕恢複了一些,同時,還伴有陣陣若有若無的悠揚琴音。

漸漸的,琴音變得清晰,也愈發變得悅耳起來,令林千骨驚訝的是,雖然自己的神魂依舊是疼痛欲裂,那靠著琴音,竟然開始有效地舒緩起來。

“我……沒死……掉到湖裏……琴音……這裏是……”林千骨微微睜開雙目,看到精美木雕的屋頂後,掙紮著想要起身一探。

可她僅僅剛有個扭頭的動作,渾身的撕裂感瞬間如潮水般襲來,疼得她差點就喊出聲來,但長久以來的生死遊走,讓她忍住不喊,隻是眼睛此時又不爭氣地流出了淚水。這裏麵包含的,是比身體與神魂之痛還要苦楚萬倍的心痛……

“你醒了?別動,你的傷很重,雖然不至死,但神魂頗重,得好好恢複下,有什麼需要,動動嘴就可以了,我或者其他侍女都可以幫你。”一道輕柔的少女之音傳來,同時之前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你是?”當林千骨看到一個身穿黃衫,具有出塵之美的少女臉龐出現於視野時,下意識地問道。

不知道為何,此時此刻,她的心底異常平靜,就連之前的沉痛,似乎都有開始弱化的跡象。

“文小婧,方便的話,叫我小婧就可以了。你叫什麼名字啊?”黃衫少女微笑應答著。

“……對不起,我不能透露自己的姓名。是你救了我?這裏是哪裏?”林千骨眉頭微皺,出於本能,她不想騙眼前少女,但又怕對方是敵對勢力之人,隻好不說了。

“這樣啊,沒關係,你好好養傷就好了。”黃衫少女再次一笑,絲毫不介意道,“是你正順湖水飄著,我恰好路過,順手為之罷了。不用感謝,換成是別人那樣,我也一樣會救的。至於這裏,是聖域四大名門文家,我的洞府閨房之內。”

“聖域四大名門?文家?”林千骨心裏一驚,因為任務開始前,姨娘已經把大概的形勢告訴他了,起碼四大名門是什麼概念的存在,她還是很清楚的,這可不就是敵對勢力的存在麼?

“我這裏很安靜,也很安全,沒有人會為難你,所以,請安心在這裏養傷吧。”黃衫少女似是可以讀懂人心,輕聲說著令人安心的話,同時又俏皮一笑道,“對了,剛才我的琴音彈奏得如何?這可是我剛學的,曾經上古三十六奇陣中聚寶還陽陣的入陣曲,雖然這邊沒陣,但此音也會有助於你恢複的。你躺好,放鬆,我再彈奏一會兒。”

林千骨張了張嘴,倒是沒有繼續說話,因為從心眼裏,她還真對黃衫少女的琴音很是期待。

整整一個時辰內,悠揚的樂曲時而舒緩,偶有激奮,連貫自然,渾然天成,林千骨已經完全陶醉在這種從未感受過的舒暢之中了。仿佛天地間一切的煩惱都因此而淡化,其心底一個堅定的聲音漸漸開始了振聾發聵地吼叫:我要努力地活下去!

“完了?”隨著琴音再次停止,林千骨下意識地問道,語氣裏透著絲絲不舍。

“暫時完了,二叔叫我過去談事,等談完,我繼續給你彈啊!其實,我也很感謝你能喜歡聽我的樂曲,平日裏,大家都和看怪物一樣看著我……誰也不會好好聽我彈琴的……”說道最後,黃衫少女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的落寞,但隨即又歡顏道,“我們不會談論你的事情,安心休養吧!”

“苦的人……似乎不止我一個……文小婧嗎?感覺還不錯……”林千骨把之前黃衫少女臉上轉瞬即逝的痛苦表情看在眼裏,不知為何,頭一次,她對旅團之外,且僅僅見麵不足兩個時辰的人,產生了一種朦朧的認同感……

……

“小婧,你確定要這麼做?薑家的人可是滿世界找她呢!雖然都不說有什麼事,但你看看那些出馬的人!可是連‘暗血’部隊的四個統領都拋頭露麵出來找人了!”文家主殿內,一名金色錦袍中年男子倒背著手,眉頭緊皺地說道。這位,就是現在文家的當家人,文子雲。

“二叔,放心吧,沒事的。你沒發現嗎?薑家出的人雖然夠分量,但一無聲勢,二無殺氣,你覺得像是壞事嗎?”文小婧微微一笑,寥寥數句,分析的有理有據。

“嗯……就算是這樣,那也應該讓薑家知道吧?”文子雲的眉頭舒緩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擔心,“畢竟,如果他們知道我們知情不告,還是有些不妥的。”

“二叔,這次,就信我的吧。就算告訴薑家,也得等她的傷勢盡複之後。這個期間,如果薑家來人,一律交給我處理,如果他們不來人,我以後也會去主動拜訪的。”文小婧淡淡說著,聲音卻漸漸轉出一種悲涼之色,“萬一我真的撐不住,起碼,也要讓薑家欠我文家一個天大的人情……”

……

時間慢慢過,還真如先前所料,薑家確實來人了,而且是傳說中聖域三大紈絝公子哥的薑應龍,其也是傳說中未來薑家的家主,當然,更多的人私下裏都對英明一世的薑無煥做出這種決定感到不解。

“哈哈,文二叔別來無恙啊!小侄在此見禮啦!”薑應龍一點不見外,拎著個鳥籠子,單槍匹馬就進府而來,衝著迎接過來的文子雲拱手一拜,隨即左顧右盼道,“小婧在嗎?我這兒新買了一隻葵花鳳頭鸚鵡,特來請她品鑒一番!”

“嗬嗬,薑大哥的嗜好,可是越來越廣泛了啊!”文小婧此時自內間一挑門簾,一臉笑意地迎了出來,“小女子不才,倒是對禦鳥之術略通一二。”

“那看來我是來對了!走,進屋說去!”薑應龍也不客氣,直接就往裏屋走,同時似是不經意道,“我聽說這種鸚鵡,本應該一對兒著養,這暫少一隻,還得請妹子幫我品鑒完,再看看哪還能找一隻嘍!”文小婧則微微一笑,隨後跟進。

三炷香的功夫後,當薑應龍再次出來時,雙手空空,其邊往外走,邊對著若有所思的文子雲道:“文二叔,我先撤了,這鳥兒,小婧答應幫我調教著了,待日後得閑,我自會再來拜訪,告辭!”說完,飄飄然就跨門而去。

文小婧此時也出來,衝著瞧向自己的二叔,輕輕點了點頭,也出門,向著自己的府邸走去。

一日後,有明眼人發現,之前一直默默找尋著什麼的薑家大量人馬,漸漸地有了收縮回攏的偃旗息鼓之勢。但也隻有少數頂級大能才能發現,大隊人馬是撤了,但還有幾個神出鬼沒的身影,似乎以文家為中心,不規則地遊離周邊,而這些人,無一不是神祖級別的頂級戰力……

……

兩個月後,林千骨神魂的傷勢,在文家無微不至地照顧下,已經痊愈大半。

這個期間,文小婧每天都來此撫琴,同時開始和林千骨聊天,雖然開始幾天,林千骨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但禁不住文小婧連綿不絕,變著法地逗樂她,終於在近三個月時,其臉上,第一次因為繃不住,露出了一縷笑意。

“呀!你終於笑啦!真好看!比我都好看!這才對嘛,我們女孩子,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有愛美的心!”文小婧一聲雀躍,拉起已經可以正常行走的林千骨道,“走,我幫你打扮打扮!”

“打、打扮什麼!我就、就穿……哎,那、那就試一下算了!”林千骨本來想拒絕,但一看到文小婧期待無比的目光,不自覺的心裏一縮,一咬牙:就當還她照顧我的人情了!

如今,她也想開了,反正已經過來了,那就不如養好了再走。最關鍵的是,旅團的一切聯係似乎都與其失去了聯係,倒不如打探出來具體的情況,然後再謀什麼時候離開的事情。

半個時辰後,文小婧的閨房內突然傳出林千骨驚叫的聲音:“這、我怎麼可以穿成這樣!不、不行!我要換回……哎,你幹嘛……”突然,整個閨房內瞬間恢複了沉寂,如果此時有人進入,定會驚訝的發現,房內已然空無一人……

與此同時,文家主殿之上,三道人影綽綽而立,其中文子雲一臉的惶恐,他的對麵是不斷搓著手的薑無煥,其臉上緊張的表情,完全沒有了聖域第一大名門家主的風傲。

而薑應龍,應該算是最悠閑的了,這回手裏依舊提著一個鳥籠子亂晃蕩,隻不過其內並沒有鳥。

突然,薑應龍原本哼著的小曲兒戛然而止,薑無煥則是猛然頓住身形,死死盯著大廳中央,文子房則一臉的緊張。

同一時刻,大廳中央華光一閃,兩道窈窕的身影浮現而出,正是一臉狡黠笑容的文小婧,和滿臉不知所措的林千骨。

不同於以往刺客的裝扮,此時的林千骨,身著粉紅錦緞衫,盤起的頭發也如瀑般垂下,配上原本就驚豔的容顏和自然流露的嬌羞……看得另外三人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妹妹……這個妹妹,一定得認下來,絕不能便宜了外麵的混小子們,將來得給我親妹子好好把把關!”薑應龍點點頭,一臉的期待。

薑無煥這邊,眼中早就充滿了淚水,也不顧邊上一堆人,淚流滿麵的喃喃自語道:“婉兒……如果你還活著該有多好,我們的小骨,長大了……長得好像你……”

“你看,我就說吧,咱們穿成這樣最好看了!”文小婧拉了拉有些不知所措的林千骨,得意一笑。

“我、我還是脫了吧!快、快回你洞府去!”林千骨此時回過神兒來,恨恨地瞪了一眼文小婧,拉著她就向外瞬閃而去。

“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讓她融入薑家。”薑應龍的頭腦中傳來文小婧的聲音。

“大恩不言謝!我不知道文家將來的立場如何,但隻要文家有你在,薑家就永遠欠文家的情!此言必踐!”薑應龍的回應中,充滿了前所為有的鄭重。

……

“枉我這麼信任你……算了,下不為例!”林千骨氣哼哼地指著文小婧,但一看到對方無辜的大眼睛和緊抿的嘴唇,就再也發不下去這火了,何況,不知為何,一種早已忘記滋味的,甜甜的感覺,似乎自原本已經死去的心中蔓延開來。

“明日,我們去不夜城吧!我告訴你哦,那裏可是一處好地方!”文小婧察言觀色下,直接趁熱打鐵了。

“不夜城?下麵天界那個不夜城?”林千骨一愣,但心中微微一痛,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旅團……

“你去過?無所謂啦,那地方去多少次新鮮多少次!”文小婧突然湊近,小聲說道,“明日,就咱倆,偷偷下去,可不能讓爹他們知道,要不那一大群護衛,把咱倆一圍,啥都幹不了了!”

“偷跑出去?!”林千骨古怪地看著文小婧,似乎這種話從如此大家閨秀的文大小姐嘴裏說出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必須的,正規申請,讓不讓咱們去都兩說呢!”文小婧點點頭,“我們就去一日,當日晚上便返回,等他們發現,咱們都回來了!”

“我、我為什麼要陪你去!”林千骨突然回過味來,趕緊辯駁道,但其實,其心裏早就有一個聲音回蕩著:如果小婧去,那我也就陪著去吧。

“那我自己去也行……”文小婧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低頭嘟囔道,“我的修為連至尊都不到,又不會化形之術,隻能自求多福了……”

“……你一定要去?”林千骨發現,自己總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關鍵還都是心甘情願的……

文小婧則重重點點頭,突然以更沉重的語氣輕語道:“隻有在那裏……我才能完全享受最真實的自己……”

“走的時候叫我。現在,我要恢複下功法,畢竟好久沒動了。”林千骨看著對方消沉的麵容,不知為何,心中微微有些異樣的感覺。

“真的嗎?千骨最好了!”文小婧猛然抬頭,送出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往外跑著道,“那我也去準備下,好了叫你哦!”

“唉!我……還能當一個殺手嗎……或者,還配嗎?”林千骨苦笑一聲,使勁搖了搖頭。

但即便如此,她頭腦中,關於刺殺任務的執著基本已經消失殆盡,而重新充斥其中的,是文小婧悠揚的琴音和其充滿了陽光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