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娑羅雙樹
白澤留下了莫名其妙的預言後，就和白儒醜離開了。
當然，同時離開的，還有偌大的長生宮。
“閣主。”陰皇氏看向冬暝：“他悟道……需要多長時間？”
陳篁輕揮孔雀折扇，神情莫名：“所以，有的時候我也挺嫉妒白澤的，他未卜先知的能力，讓他可以在大勢之中，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祂說冬暝需要悟道，那冬暝就需要。”
“祂說青然有此一劫，否則千年之後……那便遭次劫難吧。”
陳篁歎了口氣，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挫敗之感：
“算了，不說這個了。”
“陰皇氏，你和蓮華釋姑且先在我這裏休息吧，等冬暝出關之後，再議。”
……
房間內，如同福至心靈，冬暝坐在自己的房間之中，盤膝而坐。
他的麵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尊佛像。
隻是……這佛像卻不見麵容，不見身份，看不出是哪尊佛陀。
冬暝閉上眼睛，卻陷入了一片玄之又玄的世界當中。
眼前，不見日月雲霧，不見大地，隻是一望無際的金色寶光。
冬暝盤膝在蓮台之上，偌大的世界內，卻是空蕩蕩的。
“我要悟的，究竟是什麼？”冬暝捫心自問。
他能隱隱感覺到，自己想要抓住什麼。
但細細思考，卻又一團迷霧。
很快，一陣玄鳥啼鳴。
再者，便是花葉紛飛。
金色的虛無世界驟然一變。
當冬暝再度眨眼的時候，眼前已經是一片美麗的花園！
這花園同樣浮在金色天空之上。
滿目望去，就是尋常的花花草草。
唯獨眼前有兩棵樹。
這兩棵樹狀若琉璃，不似凡物。
而在那棵樹下，似乎……還有什麼人？
冬暝眉心一動，起身緩緩走去。
一路上，四周安安靜靜的，隻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當冬暝來到了這兩棵樹下時，冬暝才發現，這琉璃樹上，竟是掛著一串串琉璃墜子。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將新的琉璃墜，掛在一根樹枝之上。
是慧寧師！
“上師！”冬暝連忙上前。
慧寧師依舊是那樣慈悲淡然的笑容。
他緩緩上前，輕輕撫摸著冬暝的腦袋：“好孩子，辛苦了，坐吧。”
慧寧師召喚冬暝席地而坐。
“上師。”這一刻，冬暝不知為何，竟是感覺心中湧起一陣暖流，眼眶也不由濕潤。
“這些年，辛苦了。”慧寧師輕輕握著冬暝的手：“得知自己的身世，得知爹娘死去的真相，不好受吧。”
冬暝鼻子一酸，微微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著。
慧寧師露出慈愛的笑容，輕輕擦拭著冬暝的眼淚：“好孩子，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冬暝卻搖了搖頭，眼神中透著一絲頹然：
“不，上師，我做的不好。”
“哦？”慧寧師反問道：“為何會如此想呢？”
冬暝哽咽著說道：“從一開始，我認識閣主之後，到現在，我一直沒有辦法周全身邊的人。”
“我還是會出差錯，還是會出問題。”
“我沒辦法做到算無遺策，沒辦法做到將那些作惡之人盡數誅殺，沒辦法做到讓那些無辜之人生活幸福，我……”
“孩子……”慧寧師溫柔的打斷了冬暝的自責：“那讓我來跟你說說吧。”
“母子怨之案，你雖未能解救水鬼劉氏，卻救下了她的孩子劉默。你看，這孩子福緣深厚，也活了下來，以後前途無量，一片光明。”
“返魂香之案，你固然是沒能救下陶源，可卻也因此，讓陶源有機會，以自己為代價，祝福自己的愛人。”
“極樂茶之案，雖說造成了很大的傷亡，但你終究是破了此案，讓這瘋魔的茶葉生意，在長安城終止。”
“碎葉鬼城之案，你讓我得以解脫，也解了我師弟慧心師的心結，讓他從容赴死，以待來世。”
“白龍真道之案，你雖未能讓黑龍和那女子兩相情好，卻瓦解了白龍真道，道破了白龍的野心，讓滿城百姓，回歸安寧。”
“鏡雙子之案，你雖沒能讓高陽公主如願以償，卻也讓她終於放下了仇恨，孑然一身，帶著珍視自己的人，遊山玩水，做個逍遙散人。”
“羅刹紅樓之案，布局排布，你雖未能贏得了蓮華釋，但總歸也見證了諸多女子心中之怨，而她們的結局，對比她們所造成的因果業障，也已然多了一份生機。”
“藥仙童子之案，你更是讓兩位童子得以團聚，祂們雖然受了苦，卻也得到了回報。”
“屍生花之案，也讓你弄清楚了自己的本心，解救了困於其中的裁縫、二皮匠兩位女子。”
“玉麵佛之案，雖然依舊有謎團並未破解，卻也終歸讓丹蓮佛友，和天狗狩牙團聚，遊山玩水，逍遙自在。”
說到這裏，慧寧師笑道：“你看，你做了很多，不是嗎？”
冬暝的表情帶著酸楚：“可是，我未能周全他們。我沒有鎮魂司主那樣的權利，沒有大哥那樣的沉穩，也沒有二哥那樣的智慧，我隻會橫衝直撞，結果……結果……”
冬暝死死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渾身發抖：“結果，就是有很多結果依舊不平，結果就是我兩位兄長慘死！我明明給了他們不死藥，可是為什麼……”
慧寧師輕輕歎了口氣：“孩子，你的大哥、二哥，他們不會怪你。他們隻是緣法到了，消了今生的結束。來年，他們再次輪回轉生，一生順遂的時候，你們自然會相遇的。”
“來。”
說著，慧寧師拉起了冬暝的手，帶著他來到了兩棵琉璃樹下。
“這裏，是娑羅雙樹，是傳聞當中釋迦摩尼圓寂的地方。”
“也是……涅槃之所。”
“我一生修佛、修道、修儒。”
“我救過很多人，卻也有很多人因為我的決策而死。”
冬暝喃喃道：“那……上師後悔嗎？”
慧寧師笑著搖了搖頭：“說不後悔，那是虛假妄言。但捫心自問，這世間，哪怕如孔明在世之人，就能十全十美，事事無缺？”
“不，事事不得圓滿，才是常態。”
“所以，每一個因我而死的人，我都會掛一串琉璃，以我自己的命數為其祈禱，讓他來生轉世之時，無病無災，無嗔無妄。”
“我會記得他們，我會懷念他們，但是……我不會怨恨自己。”
“因為在人生的路上，每一個選擇，都是當下最正確的。”
“比如母子怨之案，你後悔自己沒能讓水鬼劉氏和劉默母子團圓。”
“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沒有插手這樁因果，水鬼劉氏和劉默的結局，又是什麼呢？”
“很有可能，這母女二人，最終都永不超生。而飼養了三藏蟲的陳家，依舊猖獗。”
“又比如白龍真道之案，你未能讓道行喪盡、天人五衰的墨龍，和教宗雲晴雙長相廝守。”
“可是……他們終於認清了自己，也願意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他們……終究是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從此以後摒棄貪嗔癡，終會極樂再遇。”
“冬暝啊，事事難全，才是正法。”
說著，慧寧師輕輕拍了拍冬暝的肩膀。
冬暝抬頭看著那滿是琉璃串的琉璃樹，喃喃道：“事事難全……才是正法……”
“可是，上師，那我現在……又該怎麼做呢？”
“我的路，又在哪裏？”
“我的道，又在哪裏？”
“這長安城的因果，我又該繼續介入嗎？”
身後，慧寧師笑道：“你若想走，那就走。如果想留，那就留。你想做皇帝，那就做皇帝。你想救人，那就救人。”
“萬般選擇，沒有對錯。隻需要……承擔相應的因果，且……不後悔，那這份選擇，便是正法。”
刹那間，慧寧師之言，如同醍醐灌頂。
一串琉璃串，在頃刻間自上方掉落，正好垂落在冬暝的掌心。
而後，琉璃串在這一刻，迸發出彩虹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