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人心
冬暝依舊跟在身後。
丹蓮拿著一些從山中采摘的果子，牽著狩牙的手，離開了天佛寺。
“就是這裏了。”
隨著一陣冷風吹過。
眼前的迷霧紛紛散去的頃刻。
卻是王家古樓不遠處的葬骨嶺。
在看到那滿目的犬類骸骨的時候，狩牙的眼睛頓時紅了。
他的妖氣下意識的散溢而出，整個人似乎開始狂暴起來。
丹蓮也早有準備，一把捂住了狩牙的嘴巴，這才避免他在本能之下，發出動物般的哀鳴之聲。
“冷靜！”
“狩牙！”
丹蓮死死捂著狩牙的嘴巴，低聲說道：
“你不能叫出聲來。”
“如果被四周的村民察覺到，你也活不了！”
“他們絕大部分人已經病了，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然而，狩牙仿佛是聽不進去一般。
他依舊在激烈的掙紮。
他的雙手，開始本能的變成利爪，鋒利的指甲刺入了丹蓮的胳膊，在其雪白的僧袍上，留下了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痕。
“狩牙！”丹蓮深吸口氣，語氣裏帶著濃濃的虧欠：“是我王家對不起你！”
“這是我王家做的孽！”
“但是……但是現階段，我也隻能帶著你來祭拜一二！”
又經過了片刻的掙紮之後，狩牙的狀態終於開始平穩下來。
丹蓮能感覺到，狩牙在流淚。
“狩牙，聽話！”
終於，狩牙點了點頭。
丹蓮這才小心翼翼的鬆開了手。
狩牙踉踉蹌蹌的走上前去，看著地上那幾乎數不盡的骸骨，還有一些屍體，似乎是不久之前才捕殺的，還沒有完全腐爛。
丹蓮站在那裏，站在月光下，開始徐徐講出他所知道的，關於葬骨嶺的前因後果。
“事情就是如此。”
“狩牙，是我王家做的孽，也是我王家欠你。”
“隻是……老天爺既然讓我見到了你，想來也是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
“我帶你來到這裏，就是想著……這件事情不能隱瞞你。”
狩牙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流著眼淚。
丹蓮見狀，微微走上前，一把將狩牙輕輕抱在懷中，喃喃道：
“對不起。”
一旁，冬暝神情複雜地看著這一切。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人，竟然是丹蓮的心魔呢？
……
狩牙終究還是原諒了丹蓮。
亦或者，狩牙從來沒有怪過丹蓮什麼。
畢竟，丹蓮對他很好。
一夜祭拜之後，丹蓮也帶著狩牙回到了天佛寺。
而後的時光裏，冬暝看著狩牙不再離開天佛寺。
他那天真爛漫的神態，似乎在那一夜之後，也就徹底消失了。
仔細想想，也是不難理解。
畢竟，原本狩牙隻是猜想，水涼村不喜歡狗，所以才會對他的同胞進行捕殺。
可是，當看到所有同族的屍體，都堆在那裏的時候，這樣的刺激……
然而，冬暝也明白丹蓮的意思。
隻要一看到狩牙，丹蓮就會想起王家做的孽障。
這樣的愧疚，讓他逐漸的無法站在狩牙麵前。
而且，狩牙作為受害者，也有權利知道真相。
因此，明明知道可能會被憎恨，也明明知道，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丹蓮還是這麼做了。
……
狩牙對待丹蓮的態度並沒有產生變化。
相反，他似乎更加感激丹蓮。
可逐漸的，對於丹蓮依舊不厭其煩的選擇引導那些村民，狩牙不能理解了。
這一日，用餐的時候，狩牙不禁說道：
“丹蓮。”
“這樣沒用的！”
“你們佛教不是經常會說，不度有緣之人嗎？”
“這些人，從根本意識上，就沒有想到自己的錯處！”
“你要如何？”
“而且，過幾天，那村長帶頭，天狗大神祭就又要開始了！”
“我聽說，天狗新娘也選出來了。”
“這些村民身上的業障，恐怕一輩子都還不完。”
“你就別把心力浪費在他們身上了！”
然而，在這一點上，丹蓮卻很執拗：
“狩牙，這些村民當中，還是有一些良善之輩。”
“他們隻是在整個村子的環境之下，不得不跟著附和，不得不跟著叩拜。”
“這份因果落在他們的身上，對他們來說，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公平的。”
“至於……天狗新娘……我會想辦法的！”
……
顯然，丹蓮想到的辦法，就是說服了村民們，由他來進行天狗大神祭。
一開始，村民們自然有些將信將疑。
可當丹蓮說出，不會改變祭祀章程的時候，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同時，丹蓮在狩牙的幫助下，也成功在犬神井的下方，做出了一個秘密的地下房屋。
“丹蓮，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顯然，狩牙對於丹蓮的決定，並不是很讚同。
“丹蓮，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村民！”
“你是僧侶，可他們是普通人！”
“他們的欲望，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他們已經理所當然的覺得，犧牲一個女子，就可以保兩三年的富貴。”
“一旦讓他們發現，你欺騙了他們，他們恐怕會……”
丹蓮撥動著手中的佛頭佛珠，笑了笑：
“我知道。”
“所以，我們要更加小心才行。”
狩牙無奈的搖了搖頭。
……
祭祀的儀式，丹蓮沒有讓狩牙加入。
因為他擔心會有什麼變故。
所幸的是，儀式進行的很成功。
至於將天狗新娘推入到犬神井當中，因為有了犬神井作為包裝，所有人也沒有說什麼，都紛紛同意。
可是……很快，有村民覺得不對了。
因為，這一次儀式結束之後，他們想象當中的好日子，還有一個個心願，並沒有實現。
他們的心中，已經有了懷疑。
但是，天狗新娘也是在他們麵前，被推入犬神井的。
再加上，沒有人敢冒犯天狗大神，落到井裏去一看究竟。
因此，固然眾人議論紛紛，卻依舊沒有抓住丹蓮的把柄。
可直到這一日，浩浩蕩蕩的遷都之中，武曌來了。
他見到了那座雪白的佛寺，不由的露出欣賞之色。
此時的武則天，剛剛登記成為女皇，一時間風頭無兩。
她來到了天佛寺內。
丹蓮連忙讓狩牙躲了起來，起身去迎接武則天。
當被詢問到為何不供奉彌勒佛，而是隻供奉了蓮花的時候，丹蓮回答道：
“陛下，不論是彌勒，還是蓮花。”
“隻要你心中有佛，佛自然就在。”
“反之，不過是多了一尊金貴的佛像，那隻是死物，沒有半點用處。”
丹蓮說的很誠懇，可也說的太過直接。
他不同官場，更不懂佛教對於武則天來說，是一個實現自己權利野心的工具。
更何況，此時此刻的武則天，剛剛利用佛教彌勒佛轉世的說法，讓自己登上了至尊之位。
丹蓮的話，等於無形當中，削弱了她的權威。
於是，武則天大怒。
但是，遷都的事情事關重要，若殺了人，於剛剛登基的她來說，恐怕不太合適。
因此，武則天隻是怒斥了丹蓮，稱其為妖僧。
也幾乎是這瞬間，一道龐大的因果，牽連到了丹蓮的身上。
當村民們交頭接耳的離去之後，狩牙從後院當中走了出來。
“丹蓮，村民們開始懷疑你了！”
“當即陛下的話，他們必然是深信不疑啊！”
狩牙一把抓住丹蓮的手，帶著一絲希冀之色：
“丹蓮，我們走吧！”
“離開水涼村！”
“在這個魔鬼的村子裏，你該做的也都做了！”
“你已經盡力了！”
“再這樣下去，他們會殺了你的！”
一旁的冬暝搖了搖頭。
以心魔為根基的丹蓮，如何會被狩牙說服。
這已經成了丹蓮的執念。
可有的時候，一個人的堅持看似牢固，卻抵不過一眾愚民。
雖然村民們沒有發現丹蓮的破綻，卻發現了天狗新娘的破綻。
這一日，按照原先商議的。
天狗新娘的家人們，選出了一個人，偷偷前往犬神井，給幾個女孩送吃的。
這個人，正是當初，第一個接受了佛經的男人。
男人一如既往，表情也輕鬆了很多。
可是，當他再次來到地牢的時候，眼前的一幕，讓他愣住了。
流淌在地上的鮮血，死不瞑目的女兒，其餘幾個天狗新娘，也是淒慘而死！
而在他們的身邊，則留著一塊白色的布料。
這布料，卻也丹蓮的僧袍一模一樣。
於是，這些天狗新娘的親人崩潰了。
他們鬧到了天佛寺，將自己女兒慘死的事情告知了他，並詢問他是怎麼回事。
丹蓮連忙解釋道：
“你們先不要激動。”
“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我若從一開始就不想救這些女孩，我為什麼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在犬神井下麵打洞？”
就在此時，村長以及水涼村所有的村民們都浩浩蕩蕩走了過來。
“因為，你想讓天狗新娘的福氣，都落在你一個人身上，對吧！”村長舉著火把，麵容冷冽，但眼神中卻有著陰謀得逞的笑容：
“丹蓮和尚，你本是王家人。”
“一直以來，你在村子裏建造了天佛寺，我們也沒有說什麼！”
“但是現在，你不單單破壞了祭祀，而且還私自殺人！”
“陛下說的沒錯，你當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妖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