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命中之人
冬暝話音剛落,對麵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旋即,一杯香氣宜人的清苦之茶,落在了冬暝麵前。
“公子請用。”
冬暝接過茶杯,反問道:
“憐玉姑娘……似乎相信了?”
憐玉依舊是那副雍容大氣的神態:
“公子,我來到這煙花之所之前,也是前朝貴族。”
“自幼,別的不敢說,就是那識人的本事,自問還是有些的。”
“如今到了煙花之地,更是如此。”
“公子有神妙手段,若是心懷不軌,別說是我了,就是整個華江樓,恐怕都攔不住公子。”
“我實在是想不出,公子有什麼利用,來到我房間之後,說出一些虛假的話來捉弄於我。”
“若當真是戲弄之言……嗬嗬,這華江樓當中,倒是也不缺這種遊戲之說。”
冬暝微微點頭。
看著對方自若淡然的神態,一時間反倒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終於:
“玄宗年間……是我不知道的年號呢……”
“敢問公子,那個時候,華江樓還在嗎?”
冬暝搖搖頭:
“沒了。”
憐玉姑娘似乎並不意外,隻是點了點頭:
“那……小裳兒如何?”
“她……”冬暝眼中露出一絲複雜之色:“姑娘不詢問自己的未來嗎?”
憐玉姑娘輕輕歎了口氣:
“公子顧左右而言他,看來……你所謂的回到過去,便是因小裳兒吧。”
說著,憐玉姑娘緩緩起身,竟是朝著冬暝盈盈一拜。
“姑娘,這是做什麼?快請起!”
“公子,小裳兒自幼孤苦,被家人賣到這裏,也隻有我照顧著。未來……她應該是犯了什麼錯吧。還請公子宅心仁厚,放她一馬。”
看著表情真切的憐玉,冬暝露出一絲無奈之色。
何等聰慧。
何等妙人!
這隻是雲紅裳之記憶凝聚而成,卻已經如此機敏通透。
一時間,冬暝甚至有些好奇,曆史上真正的華江樓憐玉姑娘,究竟是何等風華絕代。
別的不說,單單這處事不驚、溫婉大氣的氣質,也難怪不是花魁,卻能得到花魁的榮寵。
在將憐玉姑娘扶起之後,冬暝也將事情經過告知了對方。
“這……”憐玉姑娘不由有些疑惑的看著小裳兒:“要說小裳兒之前的生活,的確悲慘。”
“在這華江樓當中,日子自然也不好過。”
“可是……若是就公子所說的那種在意之人,我還真不太清楚。”
冬暝微微點頭。
他並沒有將事情的全部和盤托出。
比如花柳病,比如照顧她的姐姐等等。
因為雲紅裳的心結是不是憐玉姑娘,這一切還不好說。
“既然姑娘尚氣不知,那今日便暫時如此。”
“這段時日,冬暝可能唐突一二,需要在姑娘窗外守著了。”
憐玉姑娘掩嘴一笑,算是默認了冬暝的請求。
當冬暝離開房間,隨意的坐在樓外的屋簷瓦片上時,眼前的畫麵開始出現一陣變化。
放眼望去,整個遂昌縣雖然沒有太大的起伏,但也能隱隱看出,歲月荏苒的痕跡。
此時,再度來到夜晚。
華江樓外:
“哎呀!”
有些吃痛的驚呼聲,引起了冬暝的注意。
定睛看去,竟是已經略有些長大的小裳兒。
隻不過,小裳兒看上去,還是有些笨手笨腳的。
應該是被憐玉姑娘安排做事,她的身邊還有壞掉的盒子。
而在她對麵,也同樣坐著一個摔倒的男孩。
男孩看上去年歲稍微大上一些,但也是稚氣未脫,從穿著上來看,也比較樸素。而他身邊也倒了好幾個壺。
“嗯?”
“那是……賣油郎嗎?”
冬暝有些詫異。
卻見賣油郎十分心疼的起身將油壺給扶了起來,隨後有些生氣的看著小裳兒:
“你這小丫頭,怎麼如此莽莽撞撞的。”
“你跑的時候,好歹看著點前麵啊!”
顯然,對於賣油郎來說,這油壺裏的油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東西,浪費一點都要十分心疼,更不用說這一下子少了將近一小半。
小裳兒也有些委屈。
可是這件事情的確是她的問題。
她光顧著想完成任務有沒有菓子,結果沒注意到前麵。
那油壺又重,賣油郎自然是來不及躲開。
可是……
小裳兒看著憐玉姑娘委托自己買的餐食也這麼糟蹋了,不由撇著小嘴,哭了起來。
這下子,賣油郎有些慌了,漲紅著臉說道:
“你……你怎麼還哭上了!”
“明明是我的損失更大好嗎?!”
“這麼多油,你知道多少錢嗎?!”
小裳兒卻自顧自的哭著:
“你知道什麼!”
“東西沒了,憐玉姐姐要挨餓了!”
“華江樓裏,根本不讓姐姐們吃飽的!”
年雖不大的賣油郎一臉懵,根本聽不懂小裳兒的解釋。
但屋簷上的冬暝卻明白了。
實際上,煙花之地雖然都是依靠這些女子賺錢,可她們的待遇卻很不好。
如憐玉這般算是華江樓頭牌的還好一些,一般的,甚至還要自己花錢給樓內買吃的。
而如同憐玉這樣的,就算有特殊待遇,為了不讓她們在伺候賓客的時候出洋相,一般也是不會給她們吃飽,吃的東西也基本都很清淡。
如果當夜招待的客人不點酒菜的話,基本上她們會非常累。
如今想來,可能是憐玉姑娘今日正好沒有客人,便想著讓小裳兒幫忙跑個腿了。
而這哭鬧的動靜,自然是引起了華江樓內的注意。
畢竟小裳兒是摔在華江樓門口的。
憐玉姑娘得到消息,很快便趕來過來。
樓上的冬暝卻皺起了眉頭。
因為……憐玉的模樣,看上去似乎有些憔悴。
臉色呈現非常怪異的蒼白,就仿佛是生著病一樣。
可是看她自己的神態,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
……
很快,在了解了事情經過之後,憐玉姑娘無奈一笑:
“小裳兒,姐姐教過你的,遇事不能隻知道哭,要學會解決問題。”
“這是在華江樓內活下去的方法。”
說著,憐玉姑娘從懷中取出了一些銀錠,遞給了賣油郎。
賣油郎卻連連擺手:
“這太多了!”
說著賣油郎似乎有些窘迫的,從自己的口袋裏取出了一些帶著油汙的銅板,顯然是要找錢。
“這……”
賣油郎一時間有些尷尬。
一來,是因為這點銅板根本不夠找錢。
二來,可能是覺得自己滿身油汙的,而眼前的憐玉傾國傾城,看著多少有些自慚形穢。
憐玉姑娘卻沒有絲毫掀起,托起賣油郎的手,將銀錠放在他的掌心。
“多餘的,就當是我替小裳兒的賠罪了。”
說著,憐玉姑娘便拉起小裳兒的手,回到了華江樓。
賣油郎撓了撓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銀錠,帶著一絲欣喜的離開了。
這一幕被冬暝看在眼中,心中不禁嘀咕起來。
莫非……雲紅裳心結之人,不是憐玉,而是……眼前這位賣油郎?
畢竟,若是這位賣油郎隻是一個普通的路人,又怎麼可能會在雲紅裳的記憶當中占據這麼深的印象。
“咳咳!”
忽然,身後房間內的咳嗽聲,引起了冬暝的注意。
房間內,小裳兒連忙端來清水,遞給了憐玉。
此時,小裳兒滿臉擔憂之色:
“姐姐,你最近咳嗽的好厲害。”
憐玉點點頭:
“的確有些奇怪呢……”
“也叫了郎中,但喝的藥似乎不是太管用。”
“而且……最近不知怎的,總覺得乏得很。”
“小裳兒,你自己去收拾吧,姐姐先休息一會兒。”
支走了小裳兒之後,憐玉姑娘這才開口道:
“冬暝公子,你可以進來了。”
冬暝不由無奈。
看來,自己每一次在窗外,對方都能察覺到了。
“距離上一次見麵,過去一年半了呢。”
憐玉姑娘微微一笑。
冬暝心中一動,一年半。
他隱隱記得,雲紅裳曾經說過,她是接受了訓練多長時間來著……
“你的臉色很不好。”冬暝想了想,估摸那花柳病之說,十有八九恐怕就是憐玉姑娘了:“我倒是覺得,你咳嗽不止,似乎和咳疾沒什麼關係。”
憐玉不由道:“公子是想說……肺癆?”
冬暝搖搖頭。
他本來覺得,自己不好開口。
但思來想去,還是……
“姑娘最近……身上有沒有紅疹,有沒有瘙癢或者疼痛的感覺?”
此言一出,憐玉微微一愣,旋即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中終於露出了一閃而逝的恐懼。
她下意識的捏緊了茶杯,但很快就平複了下來。
隨後,她微微頷首:
“多謝公子提醒。”
冬暝神情複雜。
自古以來,花柳之症,很難治愈。而且,能不能活下來,完全看命。
有的人碰巧活了下來,但大多數人最後卻是滿臉膿瘡,高熱淒慘而死。
眼見憐玉姑娘神色恢複如常,冬暝不禁問道:
“姑娘……難道不害怕嗎?”
“看姑娘的症狀,也許是我多心,但若成真,趁著現在還沒有發作,找個郎中,也許是能夠治好的。”
可憐玉姑娘卻緩緩搖了搖頭,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心酸之色,就連那一直維持的笑容,看上去都有些牽強。
“在這煙花之地艱難生存的姐妹們,沒有誰會願意檢查這種疾病。”
“因為大家都知道,基本上很難治好。”
“而且……一旦被人知道了的話,便注定無法再接到客人。”
“小裳兒冒冒失失,這一年半內跟著我,也算好了不少,日子也容易了很多。”
“我若這個時候出現了這種風聲,小裳兒她一定會被帶離我身邊,屆時……她就沒有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