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普渡
綾羅散開。
此時的冬暝頭戴八角冠，渾身赤色，一首四臂。
兩臂懷抱琵琶，一臂持法劍，一臂托香爐。
明明容貌不變，卻多了一抹雌雄莫辯之色，宛若菩薩無色身一般。
其手中香爐，燃燒著點點清香。
冬暝雙眼微闔，赤足踏於蓮台之上，綾羅在其周身環繞，猶如靈蛇遊龍。
“這是……真正的乾闥婆！”鳳首箜篌激動不已。
陰皇氏詫異的看向陳篁，陳篁孔雀折扇一揚，微微一笑：
“這不是一般的乾闥婆！”
“而是吐蕃國密宗佛教當中……旃檀乾闥婆神王。”
“在吐蕃國，那是守護胎兒和孩童的守護神……”
陳篁說著，手一揚。
一縷清氣自冬暝頭頂的八角冠凝聚而出，並徐徐落到其指尖之上。
“至善之氣。”陳篁喃喃道：“一夜之間，得知真相，無人點撥，便領悟至善慈悲？”
“難怪……白澤會用至善之氣，和蓮華釋作為交易。”
“嗬嗬……”
……
與此同時，百鬼嬰靈們看著眼前化作旃檀乾闥婆的冬暝，麵容驚疑不定。
“你……你到底是神還是人！”
然而，冬暝卻沒有回應他們。
隻是胸前雙手，撥動琵琶。
悠揚鏗鏘的樂聲，轉瞬蓋住了鳳首箜篌之音。
緊接著，偌大的殿堂之內，竟凝聚重重迷霧。
這些迷霧正在迅速遮蔽四周。
陳篁見狀，立刻道：
“陰皇氏，將那些孩子放出來！”
陰皇氏雖不解，但還是照做。
隨著棺蓋打開，那上百嬰兒，紛紛進入白霧之內。
“嗯？是本體……”
一時間，百鬼嬰靈們開始掙紮起來。
這具被強行拚湊的肉身，徹底散開。
那把象征著女嬰怨恨之劍，也“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
隨著層層怨念都回到了各自本體之內以後，隨著一陣陣嬰兒啼哭之聲，四周的凶戾之氣更甚了！
“你為我們調查真相！”
“我們本不想傷你！”
“如果你們就這麼離開，該有多好！”
“可惜……既然你要趕走我們，那就隻能死！”
百鬼嬰靈發起了最為凶猛的攻擊。
戾氣如同一條條鎖鏈一般，纏在了冬暝全身。
鋒利的嘴巴，頓時咬向了冬暝的身體。
“噗嗤！”
血光迸濺之中，點點血珠墜落於地麵，竟綻放出一朵朵素白的蓮花！
而被百鬼嬰靈撕咬的冬暝，自始至終，麵容隱隱含著悲憫之色，琵琶不曾停止，香爐也依舊焚燒著清香，唯獨那把法劍，不曾動用。
“怎麼了呢？！”
“為什麼不動手了？！”
“嘿嘿，你的手中就有可以斬殺我們的法劍，你倒是用啊！”
“你不用，就無法驅除我們！”
“相反，你會在我們撕咬之下死亡！”
“聽聞佛祖割肉喂鷹，難道你也要效仿他不成！”
“哈哈哈哈……”
已然被恨火燃燒理智的百鬼嬰靈，動手全無顧忌。
可冬暝卻依舊在彈奏琵琶。
四周的濃霧不斷加深，以至於所有人都被擋在了外麵。
此時：
“南無佛陀耶，南無達摩耶。南無僧伽耶，我禮佛世尊……”
雲霧之外，看不見內中一切的眾人，卻聽到了冬暝吟唱的佛經。
那佛經僅僅數句，便給人一種安寧之感。
陳篁眼中滿是欣慰之色：
“這是……《佛說護諸童子陀羅尼經》，傳聞念誦此經，可讓十五種鬼神遠離孩童，不受驚怖惱害。”
“冬暝這顆慈悲心，也總算得到了回報。”
一旁，陰皇氏哼了一聲說道：
“將那些怨念全部斬殺，我一樣可以將這些孩子送入輪回。”
“是啊……”陳篁感歎道：“可是……那終歸是殺死了他們的一部分。”
“他們的內心，不是真正的解脫，隻是一種取巧的手段，封閉了他們的仇怨而已。”
“而此時此刻的冬暝，就如置身地獄的地藏王，他是要以旃檀乾闥婆神王的力量，從孩子們靈魂深處，解開他們的怨恨。”
青然不由擔心道：“可是……真的能做到嗎？”
“夫君並不是佛教徒啊……”
陳篁笑著搖搖頭：
“佛也好，道也罷，殊途同歸。”
“一念花開，一念慈悲，一念含淚，一念成佛。”
“冬暝先是有了吞噬惡鬼之能的夜叉。”
“後麵，又有了一體雙生的龍神。”
“如今，更是自行領悟，使得《奇譚妖異誌》綻放真正的力量，使得其成就乾闥婆之身。”
“這就是冬暝的緣法。”
……
雲霧之內，聽著點點佛經，聞著點點蓮香。
百鬼嬰靈們紛紛頭疼欲裂。
“住嘴！”
“你這個假和尚，住嘴啊！”
越發凶戾的撕咬，大量的鮮血，在雲霧之中化作一片白蓮花海。
冬暝表情不變，但是從其額間微微流淌的汗珠來看，這種往生之法並不容易。
“照世大法王，在於閻浮提。最初說神咒，甘露淨勝法……”
“及禮無著僧，已禮牟尼足。即時說偈言，世尊諸如來……”
隨著佛經念誦越來越多，百鬼嬰靈忍不住鬆開了嘴巴。
他們咆哮著，死死抓著冬暝：
“都說了！”
“讓你閉嘴！”
“我們才不要什麼往生！”
“我們當初被一個個溺死在池子裏的時候，誰來救過我們！”
“現在讓我們放下仇怨，我們做不到！”
“這天下間，所有的父母都該死！”
“他們從來不詢問，我們願不願意來到這個世界上！”
“當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又不善待我們！”
“柳無月！音如弦！還有我們！”
“我們這一個個鮮活的例子，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嗎？！”
百鬼嬰靈似乎發現，撕扯冬暝的身體不能讓他停止，繼而便開始想要拿走他手中的法器。
可那法器卻一個個沉如山嶽，剛剛觸碰，便被一個個推至遠處。
此時，佛經依舊在念誦，但空中卻又傳來冬暝的聲音：
“孩子們，我並非讓你們放過殺死你們的人。”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天理循環。”
“可是……大仇得報之後，不該再折磨自身。”
“如此怨恨，使得自己無法往生，這是對自己的折磨……”
冬暝終於緩緩舉起了法劍。
眼見如此，百鬼嬰靈們反倒是笑了起來。
就仿佛……是看穿了冬暝的虛偽一樣。
“嘿嘿……說什麼讓我們放下！”
“到頭來，還不是要殺了我們……”
話音未落，百鬼嬰靈們紛紛一愣。
因為，那法劍並非是斬殺他們，而是……對準了他自己！
這一刻，冬暝揮舞法劍，隔開了自己的手臂。
鮮血散發著奇異的香氣，如同匹練一般，瞬息包裹白霧之中。
而嗅到了血腥味的青然，不由臉色大變。
“夫君！”
“夫君受傷了！”
焦急之中，青然一把推開了陳篁，縱身一躍，便衝入了白霧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抗拒著所有人的白霧，卻在這一刻讓青然輕鬆進入。
“夫君！”
“夫君！”
當青然衝破白霧，看到了渾身是血的冬暝時，不由臉色慘白。
“夫君！”
青然一把撲倒冬暝身上，焦急的檢查著傷口。
冬暝微微一愣，旋即溫和一笑，擦了擦青然眼中焦急的淚水：
“青然，我無事。”
頃刻間，一股奇異的力量包裹青然。
青然這才注意到，四周那些被鮮血匹練所包裹的百鬼嬰靈們，一個個猙獰的麵孔竟然在消退，他們的臉上多了一抹微紅，多了一抹淚光。
隻因……這血液匹練，讓他們想到了一些冥冥之中的東西。
比如……尚且在母親體內的時候的那種安心和期盼。
還有剛剛出生時，對這個世界的期待。
亦或者……是一些浮現於耳邊周遭的歡聲笑語。
忽然：
“嗚嗚……”
一道微弱的哭泣聲，從一個孩子的口中傳出。
定睛一看，那個孩子委屈的擦著眼淚：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為什麼要淹死我……”
“我明明……我明明是那麼希望……可以早一點叫你們爹爹和娘親的……”
這樣的委屈和哭泣，很快便引得絕大部分的孩子開始痛哭起來。
見此情形，冬暝心中暗歎。
怨念、憎恨，歸根到底，還不都是悲傷之極後產生的一種歇斯底裏的報複。
歸根結底，他們……都隻是不諳世事的孩子啊。
然而：
“你們哭什麼！”
“你們看不出來嗎？！這樣就讓這個人得逞了！”
最為凶戾的那個孩子，站在一種嬰靈的四周，氣的哇哇大叫。
他身上的戾氣雖然也有所減弱，但比起其他的孩子，卻緩慢很多。
“是……陳方和張茹意的孩子吧……”
冬暝喃喃說著，忽然握住了青然的手。
“夫君？”青然有些困惑。
冬暝微微一笑：
“青然，幫我一把，送這些孩子入輪回吧。”
說著，冬暝在青然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這一刻，宛若靈台清明。
青然化作原身。
代表人間祥瑞的昆侖神鳥，展翅翱翔在化身旃檀乾闥婆神王的冬暝身後。
這一刻，神道、佛道，盡皆相融。
慈悲、祥瑞，皆為一體。
溫暖的光芒，就如太陽一般。
百鬼嬰靈的眼中，冬暝和青然的身體，竟隱隱的開始相融合。
緊接著，白霧之內，滿目飄羽。
每一片羽毛，都化作一道化身，似是冬暝，似是青然。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你們給我滾遠點……”
話音未落，那陳方和張茹意的孩子，也是第一位死於長房洗女術的女嬰，忽然被抱在了懷中，猶如母親般溫暖，又如父親般偉岸。
耳邊，更是傳來一陣呢喃之聲：
“孩子……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