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千草蘆內 證詞真偽
微弱的燭光映照著千草蘆主人有些幽森的麵孔:
“看來,此番兩位郎君前來,還是為了查案。”
陳篁看向冬暝,冬暝心領神會,上前說道:
“你上一次告知鎮魂司和金吾衛,那斟茶侍女是王月瑤。”
“這說明,你知道對方還活著。”
“那麼現在,你又擺出一個王月瑤的靈位,是何用意?”
千草蘆主人歎了口氣:
“兩位是查到了什麼嗎?”
冬暝冷笑道:“我現在反倒懷疑,你才是王月瑤!”
千草蘆主人微微一愣,旋即搖搖頭:“我不是王月瑤,我是王月蘭。”
說著,千草蘆主人指了指靈位上的阿姊兩字。
“王月瑤,是我的姊妹。”
冬暝眉心一皺:“你還是沒有解釋,為何你會放上王月瑤的靈位。”
千草蘆主人歎息道:“因為……在我心目當中,她早就已經死了。”
“容我多嘴問一句,之前來此的兩位郎君,是不是已經查到了親仁坊王家祖宅?”
冬暝點頭道:“不錯。”
“而且我們在其中,發現了一具被拚湊出來的老仆的屍骨。”
“屍骨被套上了人皮麵具,偽裝成了王月瑤的模樣。”
千草蘆主人苦笑道:“那就對了。”
“因為,那具屍骨,應該才是我這張臉的本來麵目。”
此言一出,陳篁以扇掩麵,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冬暝卻細細地看向千草蘆主人的麵孔。
然而,作為接觸三教九流的鎮魂司來說,易容高手,也不是沒有見過。
不管是人皮麵具,還是通過化妝的方式。
可眼前的老嫗,不論從氣質神態,還是從麵貌上來說,都沒有改動過的痕跡。
換句話說,除非是和自己一樣,用了畫皮之法,否則的話……
忽然,陳篁羽扇一合:
“這應該是換皮之法,乃是東瀛誌能便的獨門秘術。”
此言一出,冬暝眉心一動,卻也不曾說什麼。
陳篁繼續說道:
“說白了,就是將人的麵皮切開之後,換上其他人的臉皮。”
“恢複時間很長,可一旦恢複了之後,誰都看不出真假。”
“但缺陷也很明顯,換上之後,終生如此,乃是走投無路的手段。”
千草蘆主人開始緩緩道出:
“不知兩位郎君,查到了什麼地步了呢?”
冬暝審視著對方的表情:
“我看到了……王月瑤,殺死了自己的爹,用其爹的血肉,做成了極樂紅茶的雛形。”
“當時……是景雲年間……”
此言一出,千草蘆主人渾身一顫,眼中的恐懼和仇恨十分強烈。
那枯槁的手,更是下意識地抓住了桌角,微微地喘著粗氣:
“沒錯……沒錯……”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王家,一直以來是一個非常瘋狂的家族!”
“因為每一代的掌門人,到了最後,基本都是失蹤而死。”
“我爹,也是在祖父失蹤了以後,才繼承了掌門人的位置。”
“不過那個時候,我王家已經沒落了很久了……”
“最初的時候,王家茶莊的生意也不錯。”
“我原本以為……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但是……忽然有一天開始,我發現,家裏多了一些紮彩娃娃。”
“我問了爹,他弄這些做什麼,爹爹卻什麼都不說。”
“而且每天晚上,都會在我睡著之後,為了避免我發現,偷偷在遠處的庭院當中炒茶。”
“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半夜發現,爹爹……竟是挖出了很多屍體。”
“阿姊,用碾磨他們屍體製作出的血漿,來作為極樂紅茶的原料。”
“家裏麵,甚至開始種植鬼麵曼陀羅了。”
“也不知道阿姊從哪裏聽說,鬼麵曼陀羅,加入茶湯之中,效果甚好。”
“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膽戰心驚地看著爹和阿姊兩人,在庭院嚐試。”
“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家裏為什麼會有紮彩娃娃。”
說著,千草蘆主人幽幽看向了冬暝和陳篁:
“我爹,到底是心虛的。”
“覺得,燒一些紮彩紙人,那些被挖出來的屍體,就不會怪罪。”
“而這樣的焙茶,持續了……半年時間。”
“極樂紅茶,的確是多了一點詭異的香味,哪怕我是在房間裏,也能聞到。”
“但……很快,我就感覺不對了……”
說到這裏,千草蘆主人眼中明顯有著恐懼之色:
“紮彩娃娃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甚至……家裏的一些仆從也開始失蹤了。”
“後來,我才發現,是我阿姊偷偷殺了他們,並告訴爹,這些人意外身亡。”
“於是,爹索性就用他們的屍體,來製作極樂紅茶了。”
“但是這樣去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的情緒越來越暴躁。”
“終於……在那一天晚上……我看著阿姊,親手殺死了爹。”
“並在爹還剩一口氣的時候,用他的血液和血肉,焙炒極樂紅茶。”
“那焙炒之時,瘋魔的眼神,還有那雙燒焦又立馬能恢複原狀的手,我就知道,他們也瘋了!”
“我這才從老仆那裏知道,原來……我祖父,也是這麼死在了爹爹的手中。”
“每一代掌門人都會瘋魔,每一代掌門人都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隻要發現,自己的長輩不能製作更好的極樂紅茶,他們就會立刻殺死,取而代之!”
說著,千草蘆主人猛地抬起頭,死死抓住陳篁,眼中滿是驚恐和絕望:
“這是詛咒!”
“我王家的詛咒!”
“而且……我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我再繼續待在家裏,我也會成為阿姊的原料!”
“但是……如果要跑的話,我能跑到哪裏去?”
“阿姊一定會找到我的!”
“幸好……幸好老仆還忠心,便找到了一位誌能便,利用此法,換了我們的麵孔。”
“我這才……得以離開王家……”
“然後,我就在鬼市生活了下來。”
“因為隻有這裏,才能夠讓我隱姓埋名。”
“至於靈位,其實……當我知道,那鎮魂司和金吾衛都在追查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就很明白……”
“我阿姊會死,也隻是遲早的事情了……”
“所以,就先行雕刻了靈位在這裏。”
“橫豎……她若是被抓住了,我也不會去給她收屍……”
“我不敢……我不敢的……”
千草蘆主人說完之後,重新坐了下來,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
“原來……如此……”陳篁的語氣有些玩味。
冬暝沉聲道:“既是這樣,你可知道,你阿姊會去哪裏?”
千草蘆主人似乎是在思索,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陳篁頓時看向了冬暝,笑道:“如何,要離開嗎?”
冬暝默默走到了門口,卻並沒有開門。
背對著千草蘆主人的情況下,冬暝忽然說道:
“其實……我還有幾個問題。”
“在你剛才敘述的故事當中,有說過。”
“紮彩娃娃,一開始是你爹因為心虛,委托白事鋪子製作後,燃燒祭拜之用。”
“後來,之所以有了和仆從一樣的紮彩玩偶,是因為王月瑤殺死了家裏的仆人。”
“但是……這個過程絕對不是一蹴而就的。”
“甚至於,沒有喪事,還做活人買賣的鋪子裏,第一次看見紮彩娃娃的時候,作為也在店裏幫忙你的,應該就會發現破綻。”
“你沒有道理,等到紮彩娃娃越來越多的時候,才會發現問題。”
“並且,就我所知道的,那些紮彩娃娃……似乎……沒有燒掉吧。”
“而是用來,隱藏快速消失的,家仆的屍體之用。”
“但那種隱藏,顯然也不是真正的隱藏。更像是……一種儀式?”
千草蘆主人微微佝僂著身子:
“平日裏,家族裏裏外外,有我阿姊和我爹照料,我關心的很少。”
冬暝點點頭:
“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
“難道你平日裏,都是睡在茶莊鋪子內,而不是在家宅之中嗎?”
千草蘆主人一愣,旋即臉色一變。
冬暝譏諷一笑:
“反應過來了,是吧!”
“按照你上一次的證詞,現在的鹽商王家,他們的宅子,才是你們的住處!”
“如果當時,你已經睡覺,那應該是在宅子裏,而不是在鋪子裏!”
“那麼,你告訴我,你怎麼看到你爹爹炒茶的?”
“特地去的鋪子嗎?”
“我有去過現在的昌隆茶莊,也就是王家茶莊。”
“內中有炒茶的庭院,但庭院後麵,就是一堵牆了,你是怎麼看到你姐姐殺死你爹爹的?”
“你之所以會下意識的說出這樣的破綻,是因為你不是王月蘭!”
“再加上你沒有想到,今天會有人來問話,你來不及準備!”
“因此,你下意識的……將宅子和茶莊,全都混淆在了一起……”
“所以,就產生了一個巨大的衝突!”
“在家裏休息的妹妹,就算醒過來,也看不到遠在市集的瘋魔之舉。”
“會說錯話的,隻有情急之下沒有準備好說辭的姐姐!”
千草蘆主人的臉色頓時陰暗的可怕。
冬暝一隻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死死盯著對方:
“還有,剛才陳篁閣主說,這換皮的手法,來自於東瀛的誌能便,你便立刻用這個作為借口。”
“可實際上,一個老仆哪裏來的人脈,知道東瀛的人?”
“而且,你可知道……誌能便……可不是當今東瀛朝代,對於此等能人的稱呼!”
“那是飛鳥時代的稱呼了!”
“最近,他們的朝代被稱為奈良,誌能便的名號……早就更改成斥候很多年了。”
“仔細想想,你剛才的敘述,不也是一種故布疑陣嗎?”
“在一些關鍵點上,你模糊不清,卻著重闡述你有多麼恐懼!”
“甚至於,你將自己描述成了一個相當懦弱的人。”
“可真正懦弱的人,在明明知道,自己阿姊會武功,甚至已經瘋魔的情況下,更加不可能種植鬼麵曼陀羅!”
“因為,這反而容易引起你阿姊的注意!”
“這靈位,還有你的話,就如同你放在地道密室當中的老仆屍體一樣,不過是障眼法!”
“隻是你實在是不夠聰明。”
“因為但凡是障眼法,都會有破綻的!”
“我說的對嗎?”
“王!月!瑤!”
陳篁坐在一旁,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燭光前,王月瑤的眼睛裏,逐漸浮現出一絲猩紅之色。
“原本以為,來的是個商人,應該很好糊弄。”
“現在看來……你這個陌生郎君,就是上次來調查的鎮魂司吧。”
“還真是……小瞧你了……”
說著,王月瑤枯槁的手臂上,那凸起的血光上,竟隱隱浮現一絲黑色的流光。
定睛看去,她裙擺下的雙腿,竟逐漸的化作一陣粘稠的血液。
緊接著,她的身體一陣扭動。
伴隨骨頭碎裂的聲響下,她的嘴巴開始裂開,後背更是長出了滿目的腥紅枝幹。
一時間,王月瑤周身鬼氣森森!
“既然是郎君自己找死……”
“那就……怨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