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如霧如夢 終得自在
“你……不可能!”
“你,你竟然是地行夜叉!”
山鬼麵露驚恐之色,仿佛是天性本能的恐懼,微微匍匐著身子,一點點向後退去。
冬暝沒打算跟山鬼廢話太多,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夜叉狀態,到底能維持多久。
“死來!”
怒吼之下,冬暝手持匕首,渾身火光衝天,如同鬼魅幽魂,亦似夜叉鬼王!
不論是山鬼,還是村民,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冬暝已經出現在半空之中。
冷冽的表情,決然的眼神,冬暝直墜而下,帶著渾身火光撞在了山鬼的身上。
匕首帶著鬼火,準確無誤地刺入了山鬼的喉嚨當中。
“吼!”
淒厲的慘叫聲下,山鬼拚命地想要將冬暝從身上甩開。
但這一刻的冬暝,死死握著匕首狠狠刺入更深的血肉之中!
先是刀柄!
然後是拳頭!
最後是整個手臂!
冬暝的眼神變的十分可怕,也變得十分猙獰!
山鬼拚命掙紮,在地上灑下大量的鮮血!
“你……你……”
山鬼似乎沒有想到,自己以為很好拿捏的幼童,竟然會如此恐怖!
它的眼中帶著一絲不甘:“我……我還沒有吃……吃更多人……”
這一刻,山鬼口中全是血沫,“噗通”一聲,終於倒地而死!
冬暝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他重重地喘著粗氣,看向四周。
原本冬暝以為,村子裏的人會恐懼他。
實際上,這也是大部分人在麵對自己所不了解的事物時,非常正常又諷刺的反應。
然而:
“冬暝好樣的!”
“好樣的!”
頃刻間,如潮水般的歡呼聲,讓冬暝微微一愣。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喝彩的眾人。人都是害怕和自己不一樣的人的。
在成為鎮魂衛的這段歲月裏,冬暝已經習慣了那種眼神。那是一種帶著點敬畏,帶著點後怕的矛盾眼神。
可此時,眾人的眼神卻隻有開心,隻有祝福。
一時間,冬暝感覺心頭暖暖的。
冬清在冬氏的攙扶下,來到了冬暝麵前,笑罵道:
“好小子,你了不起!”
一切,似乎都變得非常完美,也非常幸福了。
在包紮了傷口,收拾了現場之後,冬暝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在飯菜的香味中,冬暝揉了揉惺忪的水眼,下了床。
“好孩子,快吃吧。”冬氏慈愛的摸了摸冬暝的頭。
就在此時,整個世界仿佛定格了。
隨著一陣腳步聲應入耳中,眼前所見,是王老婆子,卻又不是。
冬暝放下碗筷,看向王老婆子,緩緩說道:“多謝前輩。”
王老婆子微微一笑,她的身形開始產生變化,逐漸的變高,逐漸的變瘦,逐漸的變得年輕。
冬暝愣住了,因為眼前之人一身皂袍,看上去老氣橫秋的,但麵容卻似乎……比自己還要年輕?
“小郎君是……”
來者卻笑了笑:“木牌還在嗎?”
冬暝一愣,旋即從懷中取出,放在桌上。
“嗯,木牌我就帶走了。”
說著,來人似乎就打算離開。
“請等一等!要不……要不,就將木牌留給我吧!”冬暝鼓起勇氣,問道:“郎君……是外來人吧?”
來者緩緩說道:“何必追問這麼多呢?”
“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冬暝呼吸一滯:“您的意思是,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亦或者是虛假的。”來者搖搖頭:“歸根結底,是真是假,都看你願意將其當做是什麼。”
“你若覺得是真,他們就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你若覺得是假,它便是無所捉摸的夢幻空花。”
冬暝心中激動起來。
來人是誰他不知道,但是對方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自己不是在一段幻術當中!
自己也不是在一個虛假的世界當中!
眼前的這一切,可以看作是真實的!隻要自己希望它是真實的!
然而,當真的得到了答案之後,在短暫的激動之餘,冬暝更加迷茫了。
如果說……眼前的一切可以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腦海當中的畫麵……也是真的?
那自己,到底應該怎麼選擇?
一時間,冬暝茫然了。
來者似乎看出了冬暝的無助,卻並未作出細致的解答,而是輕歎一聲,幽幽道出:
“《金剛經》有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亦作如是觀。”
說完,來者便離去了。
那木牌,終究沒有帶走,就那樣放在了桌上。
冬暝沉默下來,將木牌收好之後,四周的一切,也開始正常起來。
“暝兒,怎麼跑神了?”
“快吃,別涼了。”
冬暝點點頭,情緒有了些低落。
我該怎麼選擇?
是選擇如今幸福美好的生活?不用再去理會那些糾纏和折磨?
還是說……我應該選擇離開這裏……
冬暝心中不由苦笑。
從前,自己無數次的祈禱著,如果老天爺能夠讓自己重來一次,自己一定會改變爹娘的淒慘結局。
現在,自己做到了。
可正因為做到了,自己反而迷茫了。
如果此處的“爹娘”完滿了,那麼自己在“外界”已經故去的“爹娘”,他們的仇怨怎麼辦?
在乎自己的人,又怎麼辦?
難道,就讓他們對著一具屍體,暗自悲傷嗎?
“暝兒,你怎麼了?”冬氏有些擔憂的問道:“莫不是……離魂症還沒有痊愈?”
“爹,娘,孩兒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冬暝喃喃道:“如果你們的生活,過的十分艱難。”
“如果你們的日子,過的十分的痛苦。”
“忽然有一天,你們遇到了一個機會。”
“它告訴你,你可以重新再來一遍。”
“雖然,你依舊會有那些痛苦的記憶。”
“但是……你可以在這個世界當中,有小小的卻幸福的生活。”
“如果是你們,你們會怎麼選?”
冬氏有些奇怪地看了冬暝一眼,旋即和冬清相視一笑。
“嗯,按照大多數人的想法,恐怕都會選擇後者吧。”
“畢竟……重來一次的生活,就好像是上天神仙的恩賜,誰不想珍惜呢?”
“暝兒,這個問題,娘親無法回答。”
“但是娘親可以跟你說一個故事。”
“我和你爹爹啊,一開始的時候,能成婚也是很不容易的呢。”
“當時你的外祖父,想把你娘親許配給另外一個人。”
“我和你爹爹都很果斷,我們做出了在爹娘心目當中大逆不道的行為,我們逃了各自的婚約。”
冬暝頓時瞪大了雙眼。
冬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段時間,真的過得挺辛苦的。”
“為了能夠讓各自的爹娘認可自己,我和你爹爹也花費了不小的代價和精力。”
“但是,我們做到了。”
冬清接過話頭:
“現在想想,如果有人告訴我們,我們一開始就能有一個完美的生活。”
“這聽上去似乎非常誘人。”
“但是……總覺得那樣做,好像……有些對不起自己呢……”
“因為你總歸會後悔吧。”
“會後悔……自己藏著一些痛苦的東西,卻選擇了逃避……”
冬暝渾身一顫,他猛地看向冬清:
“爹爹認為……那是一種逃避嗎?”
“嗯,的確。”冬清點頭說道:“如果你不記得那些,那沒什麼問題。”
“可是,你記得呀!”
“正因為記得,你忘不了那段日子的酸甜苦勞,你忘不了那段日子的辛苦磋磨。”
“同時,你在享受現在生活的完滿幸福時,又會有一些放不下過去的痛苦。”
“如此一來,不是對現在的生活和對過去的生活,都無法交代嗎?”
冬暝張了張口,喉嚨裏似乎有什麼東西,講不出話來。
但淚水,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嗯!我知道了!”冬暝含淚而笑:
“多謝爹爹,娘親!”
“這小子,年紀輕輕的,傷春悲秋的很。”冬清啞然一笑。
一頓飯過後,冬暝給自己的娘親疊好了被子,整理好了衣服,甚至還刷了碗。
又跑去給自己的爹親做了農活,整理好莊稼。
最後,更是去山上,找來了一大捆的木柴。
“哎呦,不用這麼辛苦。”冬氏給冬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冬暝看著自己的爹娘,低聲道:“爹,娘,我要走了。”
冬清、冬氏兩人有些困惑:“走了?你要去哪裏?”
冬暝擠出一絲笑容:“我……要去麵對那個現實。”
“爹,娘,孩兒不孝!但是……孩兒放不下!”
說著,冬暝“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給冬清、冬氏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刻,冬清、冬氏也笑了起來:“孩子……你……做出了選擇,對嗎?”
冬暝渾身一顫,沒有抬起的頭早就涕淚橫流,雙手更是死死地抓著泥土。
“好孩子……”冬清和冬氏蹲下身,溫柔的捧起冬暝的臉頰,輕輕擦了擦他額頭上的塵土。
“去吧,不論你做什麼,我們都支持你。”
“你既然做下了選擇,就不要後悔,向著你希望的圓滿去行進吧。”
“哪怕……那終歸是一段蹣跚而行的痛苦之旅。”
這一刻,冬暝重重點了點頭。
他掰開了手中的木牌。
“叮鈴……”
一陣好聽的風鈴聲,伴隨著一陣輕柔的風拂過臉龐,帶走了冬暝的淚水。
眼前的世界,開始化作一陣桃花消散。
“爹,娘,孩兒……會將你們一直放在心裏的……”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
終於,視線進入了黑暗。
仿佛是一刹那的變化,隨著冬暝緩緩睜開眼,眼角的淚水順勢滑落。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房梁,熟悉的床榻,還有熟悉的人。
“咳咳……”
燭光下,一陣虛弱的咳嗽聲中,朱雲長舒了口氣:“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冬暝看向眾人:“大哥,二哥,太平子?呃……這兩位郎君是……”
劉業笑道:“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太醫署最為年輕的太醫丞戴緣川。”
“這位則是當今太史監第一交椅——太史令桑。”
冬暝一愣,眼前這位太史令,不正是……自己在那離魂世界當中遇到的那個人嗎?
這麼說……就是他給了自己用於離開那段世界的桃花木牌!
桑露出一絲帶著疏離感的笑容:“幾位,既然郎君已醒,我和緣川就離開了。”
冬暝下意識道:“請大人稍等,我,我有一事想問。”
桑轉身看著冬暝。
“請問……我爹娘的死,和我記憶當中的山鬼……”
桑搖搖頭:“那個世界,是你的執念而成,雖然真實,也是虛幻。”
“至於你說的真相是否和你經曆的一模一樣,很抱歉,這我的確不知道。”
“而且,這也不是你現在該考慮的問題。”
說著,桑指了指冬暝:
“畢竟,花毒未解。”
眾人不由地看向了冬暝的手臂。
冬暝低頭一看,也是一愣。
隻見自己被杜蕭咬過的傷口,此時此刻,在一陣酥麻的怪異感覺下,竟逐漸的生長出一朵朵鮮嫩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