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陽光驚醒,睜開眼睛是的賢妃。放眼望去眼前的一起都陌生得很,左手胳膊動也動不了,吃力地用右手支撐著身子,半坐在床上,頭靠在床頭的一麵牆上。
被子是紅色芙蓉花開的錦緞,因為左手不能動,右手來回摸了摸。眼前木桌子和木凳子,都是極其簡單粗糙的家具,還有那不大的窗欞格子,有陽光投進屋內,一道道光溫暖地灑落在空中。窗外有鳥鳴,這一切都很陌生,她的心情平靜得很。
掀開被子,左手還是不能動,卻也緩緩起身。腳落在地板上,目光欣喜卻有些遲疑地邁開著步伐。站在了門口,依靠在門框處,外頭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中間有一口井,一個少年在打水。許是感受到了被注視的目光,少年轉頭,瞧見了門框處的人。
擦了擦手中因為提水而濕濕的手,三步做兩步,從井水邊來到她的身旁:“怎麼沒穿鞋子啊?”說完這話,回到了屋內,彎腰撿起床邊的鞋子,回到屋外,細心給她穿上:“抬右腳。”
她左腳動了動,遲疑了下,冬雪笑了笑握起她的右腳:“娘,是這隻腳。”
細心吹了吹腳底上的灰,再把腳放入鞋子內。再把另外一隻也穿上。
女子笑了笑,一隻能動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臉,欣喜地說:“娘?”
冬雪微笑地點了點頭,一邊攙扶著她走向院子,一邊回道:“是的,娘。這裏就是咱們的家。”
“家?”從有些蒼白的口中,吐出這個字,頓了頓,遲疑恍惚了下後,再欣喜地想要拍手卻拍不了,隻好一隻手去拍另外一個沒知覺的手,權當是在兩手鼓掌地笑著:“好啊,好啊。”
攙扶著她坐在了院子內的木凳子處,冬雪跪在她的身前,拿起那隻左手,滿是歉意地說道:“這或許是因為壓著了血液循環,所以才會反應有些遲鈍。這幾日我會給娘親好好按摩。別擔心。”冬雪多想她的病情可以好起來,可是一切都不強求,隻要是可以跟家人在一起,就已經是最滿足的事情了。
“嗯嗯。不礙事。”她細細撫摸他的臉,目光溫柔地道:“長大了。”
若是就這樣靜謐的看著,冬雪恍惚以為,她是一切安好的存在。
外頭有馬車停下來的聲音,還有人往裏頭走的腳步聲。冬雪起身,神色凝重,有些不由自主的恐懼,這裏在山腳下,應當不會是有什麼劫匪之類的吧?
“少爺?”進門的竟然是杜雲峰。
冬雪低垂下頭,走得很是匆忙,也沒好好告別,的確是有些不好沒顏相見。地址想必是阿九告知的。阿九就是上回進宮,代替他送菜的那個人。沒錯,在杜雲峰後麵進來的就是阿九了。
“走了好幾日了,也該來看看你了。”杜雲峰還在院門外,兩人隔著一個柵欄說這話。
阿九在身後,拿著一個紙包的東西,大包小包的,抱了一身。
杜雲峰不知為何,竟然感動了。
“怎麼?不歡迎?”杜雲峰一笑,如同一道彩虹落在了山澗一般的清新爽朗,麵容和煦如風。
冬雪這才回過神來,快步打開柵欄,迎接兩人入內:“少爺,請。”
杜雲峰一身白衣,手中拿著一個水墨山水畫的褶子,邁開款款步伐,走近賢妃,道了一聲:“嬸嬸。”
“嬸嬸?”賢妃第一回聽見這樣的話,遲疑了一些。
“娘,這是以前照顧我的少爺,是好人。”冬雪跟她解釋著:“一直很照顧我。”
聽到這話,賢妃神色溫婉了起來,淺笑著開始招呼道:“請坐,請坐。你們聊,我回屋……”
說完拉著冬雪,帶著她回到了屋內。見娘親許是有些怕生,他也就聽從了母親的意願。
再次回到院子內的時候,阿九已經不在屋內,隻放了一堆東西在屋門口。杜雲峰一直平靜落座在院子中,悠哉望著那茅草屋的頂。
“你何時,有了這樣一處地方啊?”
冬雪遲疑了一下,平和了一下呼吸,道:“那一年,少爺想要一個貂皮襖子,一直買不到。冬雪就親自來山裏頭找獵戶,這一家剛好有。就買了。同時聽說他們要舉家遷移,價格還劃算,所以就順帶買了下來。”
“哦……地兒幹淨也還清淨,隻是治安好嗎?”杜雲峰並沒看他的眼睛,他是有些惱怒的。說走就走了,全然不顧這些年的情分,最重要的是,現如今家裏頭再也沒有那樣好吃的飯菜了。
冬雪局促笑了笑:“倒是有些自己嚇自己,若是半夜稍微有些風吹草動的,就會被驚醒。也實在是有些過於謹慎了。”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據說是你找回了自己的親娘?瞧她模樣也不是普通女子,這裏頭的秘密我也就不多問了。隻是想知道,你以後是要離開了嗎?”
冬雪一直站著,並沒有坐著。杜雲峰一抬頭,兩人的目光便有了對視。他用折扇指了指旁邊的凳子,示意可以坐下來。
收到了示意的冬雪,這才撩開裙擺落座在了旁邊。他心裏自然是舍不得大家,隻是自己身份有些敏感,若是留在他們身邊,多少會給大家帶來一些麻煩。這個麻煩如同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爆炸。
“有人讓我給你一樣東西。”杜雲峰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白色的瓶子。
冬雪接過瓶子,遲疑了一會:“給我的?”瓶子兩個手指大小,三寸高,晶瑩剔透的瓷瓶子,小巧可愛得很。打開一聞,一股非常猛烈的臭味,熏得他趕緊把瓶子合上,熏得幾乎眼睛都睜不開。
“不怕是毒藥啊?你個缺心眼的。”
“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唄。”冬雪狡辯道。
“誒,你討打是吧。”杜雲峰作勢就要敲過去,落在半空中停頓了下來,隻道:“你可是有娘的人,指不定母子連心,打了你我可承當不起這罪過。”
“少爺,這個裏是誰給的?”冬雪想著,這沒病沒災的,也不需要這類似藥瓶子類的東西吧。
“這不是你要的,宮裏頭的美白祛斑的東西嗎?小妹的信裏是這樣說的啊。還說讓我務必親自送給你,我就納悶了,你一個男人美白祛斑??嗬嗬。”杜雲峰神色淡然地瞧著他:“你們之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我也不想多說不想多問,不過,你這樣突然離開就是不對,你想吧,怎麼懲罰你好?”
“美白祛斑?”冬雪遲疑了下,並不明白杜雲傾給自己這個東西是有什麼意思,或許隻是一個玩笑?大腦有些卡殼。
“你以後一直不回去了嗎?”這才是杜雲峰最想要問的問題。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冬雪的右手摸了摸右邊膝蓋,那是他緊張的時候不由自主會做的一個動作:“承蒙少爺照顧,這些年小有積蓄,以後就在這後麵種些糧食果子,過最普通的日子。我想要照顧我娘親……”
“可以接回家裏頭照顧啊,咱們府裏頭難不成還不能給你們母子一個安生之地嗎?”杜雲峰聲音有些急。臉紅脖子粗這事他是做不來的,可是卻也明顯可以看出額頭有一些青筋:“我都親自來了,不能給個麵子嗎?”
冬雪心裏有些遲疑,卻也果斷道:“承蒙少爺厚愛,恕冬雪沒有這個福氣。”
“好吧。那就這樣吧。”杜雲峰起身,離開。既然已經如此,也沒什麼好多問。來看一下,確定他一切安好,而這裏也有模有樣,也就放心了。
冬雪緊跟其後,出了院門發現阿九在馬車邊守護著。瞧見兩人出來了,拿出一個板凳,讓杜雲峰好上車。在一隻腳踏上板凳的時候,杜雲峰並未轉頭地道:“以後,有什麼事,一定告知一聲,隨時歡迎你們回來。”
“謝少主。”
杜雲峰上了馬車內,靜坐在裏麵,神色木然。阿九是之前冬雪推薦在身邊的,想來他是早就做好了準備要離開。生死離別是人生必然的事,何況隻是離別,本以為自己可以做一個閑人,可以雲淡風輕看著一切來去。卻發現對於重要的以為習以為常的人事物離開時,還是會心情憂傷。
“走了。冬雪哥。”阿九坐在了馬車頭,拉起了韁繩,做起了駕駛馬車的手勢。
冬雪已經說不出話,微微點頭,嘴角扯出一個弧度。
在韁繩的觸碰下,馬受到了驅使,跨開馬步大步向前。馬車漸行漸遠地行走在了山路中。
“咱們回去吧?”
一聲突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冬雪回過頭,是賢妃娘娘在身後。她手中提了一個黃色紙張包裹的東西,淺笑地說了一句:“這個,香。我餓。”
聽到這話,冬雪笑了笑,回頭攙扶這她的手臂:“娘親是餓了嗎?回去就打開給你吃。”
屋內,冬雪打開了紙包,裏麵是酥油餅。這是冬雪很喜歡卻很鄙視的東西。因為他鄙視這種用油炸出來的東西,他以前來說完全沒有技術含量。可是他卻是極愛吃的。原因隻有一個:做起來簡單,吃起來美味。沒錯,他有時候就是如此矛盾。
“給。”遞過。
放入口中,笑得眼睛成了初月:“好吃。好人。”
“娘親說的是,送東西來的人是好人嗎?是啊,真的是好人。”冬雪笑了笑,小心替她拿走落在嘴角邊的碎末渣滓。
“你也吃。”遞過另一個給冬雪,陽光落在她的發絲上,溫暖得讓冬雪的心,似乎也要被暖化了似的。這樣的被一個人溫暖的感覺,讓他從堅硬回歸到了柔軟。
以前,如同浮萍。沒有根。沒有可以安生之根。雖然少爺對他很好,也把那裏當成了自己的家,可是心裏頭最深處,還是有個黑洞在。
如今,雖然沒有父親,可是有母親一直在。
這一切如同夢境中,他掐了掐大腿,疼得眼淚都落了出來。
“怎麼了?你哭了?”賢妃伸出白皙的右手,食指緩緩擦去他的眼淚,帶著疼惜的目光:“不哭不哭。”
“是這個太好吃了,孩兒太幸福了。”冬雪從沒有說過這樣煽情的話。以前聽說書,都覺得那些親人相認的台詞都是煽情的假話。可是當真的麵對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很多都是真的,隻是隻有自己親身經曆過隻是,才會發現,那些根本不足以描述所有的情感,最多表達三分之一二罷了。
“娘親喜歡吃嗎?”
“喜歡。”
“以後孩兒做給你吃……”
“好。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