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掌史府中,花溪草已經收到關於今日朝堂上所發生的一切消息。
隻見她當即對喜鳶命道:“你親自走一趟慕白那裏,把這個交給顧無憂,他自然直到該如何去做。”
喜鳶接過花溪草遞來的錦囊毫不耽擱的便應命而去。
至於阿離,則是擔憂起花溪草的雙腳來。
“小姐,如若皇上真的命憲刑司去查探此事,那您的傷……”
“若我沒有記錯,今日是太醫來探病的日子罷?”
“是,若是不出意外,再過半個時辰,太醫也就該到了。”
“等太醫來了,便讓他進來就是。正好我這傷勢也需要他來瞧瞧。”
阿離雖然知道花溪草定是自有謀略,但還是忍不住擔憂問道:“小姐的傷勢已有好轉,若是此時讓太醫查看,該如何作答?”
“直言便是。”花溪草看著阿離那遲疑的目色,隻當即笑言道。
阿離聽聞花溪草此言,更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麼。幹脆也就不再多問。隻要花溪草決定的事情,她就隻管執行便是。
花溪草又給阿離叮囑了幾句差事,人便也平躺了下來,稍作閉目養神。自從腳傷之後,沒日沒夜的疼痛也總是令她睡不安穩。
此時難得腳傷隻有隱隱作痛,感觸並無之前那般劇烈,花溪草不多時便也眯上了一會。
直到外麵傳來阿離的聲音,她才突然從夢中驚醒。隻見她睜開的眸子裏全然都是一副驚色,整個人的呼吸也略有倉促憋悶……
“小姐,太醫到了。”
“嗯,讓他進來罷。”花溪草輕撫了一下兩側的太陽穴,稍有緩定心神,人便也自顧自的坐了起來。
過了約有半柱香的時間,太醫也如約而至。
隻聽一個略有蒼老的聲音在廳中傳來:“微臣拜見花掌史。”
隔著門欄,花溪草也看不到來者何人,但從聲音上聽來自不是前幾日來問診的那位太醫。
“大人無需多禮,請進便是。”有了花溪草應允,那位年長的太醫也終是走了進來,隻見他神色清肅看似和藹的麵色下卻隱著絲絲拒人之外的冰冷。一雙並不渾濁的眸子也隨著他視線的撚轉而不時透出點點精光。
單是從此人的麵相與氣場上看,花溪草便不難猜到,這定是皇上親信之人才是……
隻見這太醫,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從藥箱底部翻出了一個精致小巧的錦盒,那盒子上還印著小小的專供二字,雖然位置隱晦但花溪草還是瞥到了那一角。
“今日有勞大人來為我問診,隻是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微臣乃太醫院太醫安嘯,官拜四品,今日特奉皇上旨意送大夏進貢的秘藥為花掌史醫治腳傷。”
安太醫的一句回話直接將來龍去脈全都說的清楚,如此花溪草也自是喜聞樂見。隻是當她聽聞大夏進貢之時,心下卻是打起鼓來……
安太醫此時隻專注於手中的藥盒之上,根本沒有顧及到花溪草那稍縱即逝的神色變換。隻見他剛將那錦盒放至花溪草受傷的腳邊,人便也坐至塌前。
當安太醫挽起花溪草雙腳上的褲管時,隻見上麵的紗布還有著絲絲血跡。
安太醫見此,隻語重心長的對花溪草說道:“花掌史,您這腳傷若是不出意外,今日塗上這藥膏,不出三日便也該痊愈了,隻是稍後微臣操作之時,定會有些許陣痛之感,還請花掌史見諒。”
花溪草看著安太醫手中的錦盒,隻閃過一絲未達眼底的笑意。卻還是開口說道:“多謝胡大人盡心醫治,大人之恩,花溪草定當名記於心。”
“花掌史言重了,這本就是下官份內之事。花掌史您且稍等,下官這便將藥膏取出為您療傷。”
安太醫話音剛落,人便小心翼翼的將那盒子打開,然而他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不行。
空的!這盒子竟然是空的!
果然……
花溪草此時也裝作一副看不懂的模樣,隻挑眉朝安太醫看去和聲問道:“安太醫?您怎麼了?”
安太醫此事隻覺眼前都微有一暗,若不是花溪草及時出手扶住他,怕是安太醫就這麼要滑落塌邊。
安太醫剛想說些什麼,然而還未待他張口,花溪草便巧妙的接過他手中錦盒問道:“這便是皇上所賜的大夏秘藥?”
安太醫看著那空無一物的盒子,隻覺整個人都胸口憋悶起來……
要知道自他接任此差事至現在,這錦盒便隻有他一人接手,並無第二人有從中作梗的可能。如此說來那便隻有一個可能……這錦盒再給他之前就是如此……
可是……安太醫此時根本不敢多想,更不敢隨便揣測聖心,隻能幹脆心下一橫,做好自己抗罪的打算。
“安太醫,您幫我將藥換上吧。”清朗平靜的聲音傳入耳朵,安太醫看向花溪草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沉重與遲疑。
她到底是何用意?
就在安太醫眉色緊鎖之時,花溪草已經撫平了之前被他撩起的褲管,人也坐的更正了幾分。
隻見花溪草做好這些之後,人便突然下床站穩說道:“安太醫,這藥果然神奇,腳竟然真的好了。還請大人替我謝過皇上恩寵。”花溪草像是在證明此話不假一般,竟還一連走了幾步,完全不見她有絲毫痛苦模樣……
安太醫此時已經完全被花溪草的行徑所刺激,根本來不及去想她為何要如此去做,反而不禁遲疑起來……她的腳……
花溪草此時已經優雅轉身,客氣對安太醫說道:“胡大人,我已多日未曾下榻,胡大人可否陪我走上一會?以免這傷再有複發之勢。”
安太醫聽罷此言,本想說些什麼,但他一對上花溪草那清冷的眸子,便也應道:“好。”
花溪草與安太醫就這麼一前一後的出了房門,就連門外候著的阿離見了都是一驚,隻是她此時也不敢多言,隻能滿心擔憂的緊盯著花溪草的一舉一動,生怕一個不留神再出了什麼差錯。
院內走著的花溪草每一步都看似腿腳輕便,絲毫看不出是大病剛愈的模樣。
而安太醫看向她的目光也不由變得複雜起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花溪草坦然接受著安太醫的打量,直至走到花廳那邊,花溪草才壓低聲音說道:“大人,這邊歇下腳罷。”
剛一進屋,花溪草便徑直朝桌邊走去,帶她雙手扶上桌角的瞬間,人便也跌坐在椅子上,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整個人也麵色蒼白如紙起來。
安太醫見此狀況,連忙將花溪草的雙腳扶起,當即掀起她腳腕間的白紗蹙目看去。
然而花溪草也毫不退縮,就大方的讓安太醫檢查著;隻見她那原本被慕白醫治的見好的傷勢再次嚴重起來,雖沒有最初那般,卻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淤血腫脹。
“胡鬧!”安太醫被花溪草這突然之舉氣的胡子直翹。說完之後,安太醫又自覺不妥,暗然的眸子越來越黯淡。
“花掌史何必如此。”
花溪草看著安太醫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突然一股心酸湧上心頭。他也不過是秉公辦事,又何必與他為難……
說到底如若不是顧無憂之前入宮偷走了那藥給花溪拾救急,今日也不至於發生此事,想來花溪草竟也不禁啞然失笑……難道這就是因果輪回?
“能走,沒事。”
安太醫看著花溪草一臉清明的模樣,心中當即一股酸澀湧起。
論年齡,花溪草不過與他的孫子孫女般大小,但是論心智,他這個年過古稀的老家夥卻都自愧不如。
如若不是她方才強撐著到這院內走了一遭,怕是他今日這把老骨頭便就算交待在這裏了罷……
還有……她到底是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著如同剜心般的疼痛裝作無事的模樣?
過了半響,安太醫也算鎮定下來,人也坐在花溪草的對麵,定定打量起花溪草的麵色來,等著她說點什麼。
然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花溪草卻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仍舊沒有開口的跡象。
安太醫不由對她的印象又好了三分,隱忍、有毅力、深諳世事,必將成大器。
“咳咳……”安太醫輕咳了兩聲,也成功吸引了花溪草的注意力,便先一步開口說道:“花掌史,您有什麼想法?需要老夫做什麼?”
“安大人,自古民不與官鬥,臣不與君鬥,既然這藥,皇上已經賜給我,那我便安然受之。”花溪草兩句話便將此事推到了皇上頭上,即便安太醫對她再有遲疑,也不敢貿然行事……
畢竟皇上的心意,不是誰都能隨便揣測的……
“那你的傷?”既然已經認定了花溪草是可交之人,安太醫說話便也不再繞彎子。更何況,如若此事真的敗露,那第一個遭殃的也定是他……
“這個還需要安大人幫忙,請給我尋些金瘡藥來,反正熬過這幾日便可。”安太醫此時還滿是愧對的思慮著如何能盡快醫治好花溪草的傷勢,但他卻錯過了花溪草那閃閃發亮的眸子中正滿是算計的迸發著不同尋常的光亮。
原本令花溪草頗為費心的一樁事情,就這樣以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結果圓滿解決。饒是花溪草都不禁嘴角微提的輕笑起來。
這邊阿離剛一送走安太醫,人就飛也似的奔了進來。
隻見她進門瞬間便撲向花溪草的位置,一把扯起她的雙腳查探起來。
“小姐,我去請慕白公子過來。”
看著花溪草那已經滿是傷口掙裂的雙腳,阿離隻當即起身朝外走去。
然而花溪草卻是出聲竟她喚了回來:“這點小傷,不用驚動他,你去給我找些藥來就是。”
阿離聽聞花溪草所言,動作隻稍有遲緩,但還是先去將藥箱提了過來。
悉心給花溪草擦拭好傷口,隻見原本已經被慕白縫合的腳筋此時又有些許掙裂,隻是沒有之前那般嚴重而已。阿離的目光始終落在花溪草的傷口上,整個人也顯得越發冷冽。
“好了,沒事了,你也去忙你的事情罷。”花溪草見阿離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自知她是對自己方才所為而感到揪心。但機會擺在眼前,若是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以如此兩全其美的方式解決好自己的腳傷又能將安太醫劃到自己陣營……
“小姐,您先休息,阿離便先退下了。”
阿離手腳麻利的處理好一切,人便也退了出去。
花溪草仔細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一切,隻心下不住推算著,皇上到底想讓她去做什麼?隻是去查民間的傳言嗎?恐怕不是……
皇上既然下了狠心不想讓花溪草短時間內再參與任何事情當中,必然不會隻因這麼一樁小事而大發善心,送她大夏秘藥醫傷。
就算是想打一個巴掌再給一顆甜棗,也沒有如倉促的……除非……
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花溪草,突然被傳來的一道聲音所擾亂。隻聽來人還未進門,聲音就已傳來:“花溪草,你要是不想落個殘廢,就別在那無理取鬧,浪費藥王穀的草藥!”
“慕白?”不用說,也自然是阿離前去通風報信了。否則慕白怎會此時突然過來……
“你不用瞪著個眼睛看人家小姑娘,若不是她及時來報,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就足以令你的雙腳徹底廢掉?”
慕白此時簡直就如同火力全開的炮筒一般,大有沾火就著的模樣,饒是花溪草也瞬間沒了脾氣,隻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任憑教誨。
“不要以為你一聲不吭,我就不知道你那小心思裏在想什麼。今日我就明著告訴你,你這腳傷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簡單。如若不是當日及時給你縫合腳筋,勿說習武,就是連走路都會成大問題。我不過不想讓你費心焦慮才寬慰你幾句。而你呢?你看看你自己都幹了些什麼!”
慕白簡直越說越氣,若是有胡子恐怕都感覺要翹了起來一般。然而他此時的模樣卻是令花溪草倍感親切……
像極了兩個人小時候吵架拌嘴的模樣。
一時竟不禁啞然失笑起來。慕白看著花溪草的模樣,簡直要被氣暈了過去。人也瞬間滕的起身居高臨下的指著花溪草的腦瓜怒聲說道:“還笑?你自己難道就不想想,若是你這傷勢無礙,本公子會夜夜來此管你?真是……不知好歹!”慕白話音略頓,終是扔下一句不知好歹,人又再次坐了回去。
任憑慕白罵夠,花溪草終是收起笑意,隻正色朝慕白問道:“可有明日便能讓我下地的法子?”
花溪草不出聲還好,她這話音剛一落下,慕白瞬間就變了顏色,當即朝花溪草斥道:“若是有這方法,我還能看你躺在床上受罪不成!”
花溪草知道自己此言的確有所冒失,但還是悉心對慕白解釋道:“今日皇上賜了大夏秘藥。隻不過安太醫取來的是個空瓶……”
“空瓶?”慕白聽聞花溪草所言,急躁的脾氣終是緩解幾分,人也更加沉穩起來。
花溪草見慕白已經消散了些許怒氣,終是繼而說道:“沒錯。是空瓶,如此隻會有兩種結果,第一不過是皇上的試探;至於第二……”
“你懷疑它正是顧無憂拿走的那份?”慕白道。
花溪草見慕白瞬間想通事情利害,自然也不繞彎子,隻直接回道:“是。而且我認為第二種可能性極大。若是皇上有意試探,根本不會如此大費周章,隻要派個太醫來問診便是,我自然不能一再阻攔。況且今日殿上眾皇子黨派林立,紛爭不斷,若是我沒猜錯,皇上定是因什麼事情而臨時改了心意,要讓我去辦。”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關心他讓你辦什麼差事!若皇上他真心賜藥,那藥空的便尋人再送就是,至於其他自然由皇上派人去查,與你何幹。”
說到底,慕白還是對於花溪草不惜傷害自己而達成目的感到氣憤。她怎麼就不能先考慮考慮自己?
“你不要忘了,我這傷勢可是經你醫治過的……若真是被太醫如實上報,隻怕憑借皇上多疑的生性,又免不了一番霍亂而出。當下我們正是養精蓄銳之時,實在不宜與皇上再出摩擦。隻要皇上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我們的計劃便算是成功了一半。”
花溪草絲毫不加情感的分析,簡直令慕白都自愧不如……她如此單薄的身子裏到底蘊涵了多大的力量,才能令她在這樣的節骨眼上都毫不退縮慌亂?
花溪草心知慕白也是為她著急,但當下形勢逼人,這一切也不過都是無奈之舉……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花溪草才再次開口說道:“慕白,如若皇上召見,我必然要去宮中領命,你得想想辦法,如何能讓我挺過這一關……”
即便慕白不說,花溪草自己也是知道自己傷勢如何的。就單是那日以繼夜的陣痛,就足以令她承受不來,更何況還要時刻麵臨著一堆燒腦的問題存在……長此以往,花溪草自己都不確定她還能挺得住多久……
“即便是真的有那大夏秘藥,你這腳傷也根本不可能當即就好。你又何必……”
“慕白,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如此迫切想要召我到底所謂何事。如果是為了製約朝局呢,如此絕佳的機會,我怎麼能輕易放棄?”
慕白看著花溪草堅定不移的神色,當下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或許說什麼也都不過徒勞而已……
當下唯有醫治好她的腳傷才是重中之重。
“如若隻是挺過入宮麵聖,還能算是有個法子,但是入宮後你務必保證兩個時辰內必須回到掌史府,否則一旦傷勢複發,恐怕再想醫治去根便難,即便日後養好了傷勢,也極有可能會落下病根,相伴一生。如此你斷不可再有絲毫馬虎。”
花溪草聽著慕白的話,隻當即應諾道:“你放心,身子是我自己的,我又怎麼舍得將它搞垮,隻要過了皇上召見,我便回府安心養傷,管他所謂何時,倒是再做定奪便是。更何況還有你和顧無憂能夠扶持,又有喜鳶阿離辦事……”
“好了,你也不用說這麼多來安慰我,你自己心裏明白就好。”
慕白實在不忍聽花溪草說那麼多,他實在不能理解,明明受傷的是她,她卻還總要反過來安慰別人……難道現在這個局麵,最該受人安慰的不是她嗎?
“唉……”思及至此,慕白難免又想到那還未醒來的花溪拾,這兄妹兩個怎麼就這麼多災多難……吃苦受罪的事情竟都讓他們趕上了……
花溪草見慕白歎息,隻當是他被自己說動而已,一時也未曾想慕白其實是在感歎她與花溪拾命運多舛而已……
整整一個下午,慕白就在阿離的協助下,給花溪草的腳底生生打入了兩根石釘。
反正有慕白在此,她也總歸是放心的……
阿離就不同了……倒也不是她不信任慕白醫術,而是她實在不忍看著花溪草遭此苦楚。
眼看著慕白手中的那四根石釘皆是比尋常銀針粗了十倍有餘,長短約有一寸,通身散發著陰寒之氣,單是想著要把這東西活生生打入花溪草體內,阿離的心就跟著揪成一團……
“稍後我便將以內力將它貫入你後腳掌中,打入瞬間會有劇痛。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才行。”慕白說話間,便對阿離叮囑道:“按住她的身子,絕不能有絲毫偏頗,否則一旦石釘打偏,不但前功盡棄,更會令她直接變成廢人……”
任何一種見效直接的治療方式都會伴隨著難以把控的風險,或許這便是選擇的代價。
阿離聽著慕白所言,隻當即點頭應是,人也蹲跪在花溪草的身前,死死按住花溪草的右腿,隻是從她略有顫抖的指間來看,此時的她亦是緊張異常。
花溪草拍了拍阿離的肩頭,隻若無其事的對她笑道:“沒事,我忍得住。”
阿離回頭看了一眼花溪草那淡然的神色,心下隻越發替她惋惜不甘……為何所有的苦難總是要讓她來承擔?
分秒間,慕白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準備工作,此時隻要他將那石釘貫穿打入花溪草的腳掌之中,做好固定作用,便算是成功了一半,至於剩下的一半,則要看花溪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