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草被傳召入宮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卯時。
幹布讚無論是何原因死在了大周,於兩國而言都是一個心生芥蒂的裂隙。尤其是在太醫院診治後,人不治身亡,更是讓事情變得無比棘手。
一旦大渝以大周蓄意謀害國師幹擾內政為由再行開戰,最先受難的,便是西川腹地的百姓。
花溪草入宮後,第一時間見到了傳說中的大渝太子赫連城。
隻見他看著被抬進來的國師屍體連連後退,一臉的惶恐而憤怒,的怒吼,“大膽,你又是什麼人,膽敢擅自入內!”
花溪草剛進門,就被吼得莫名其妙,隻得遵命後退。
“赫連太子殿下天生對女子敏感,除生母與貼身侍婢之外,不準任何女子靠近。”李總管很好心的將花溪草拉了過去,壓低聲音說道。
而不遠處站著的千機藥卻至始至終都噙著一抹玩味地笑意,看著她,站在皇上身旁,不動聲色。
花溪草知曉了緣由,立馬離那赫連城遠遠的,欠身朝皇上拜道:“微臣花溪草參見皇上,見過赫連太子殿下。”
“你就是周皇所言的那個女官?”赫連城挑眉問道。
花溪草如實回答:
“正是微臣。”
“你的工具箱呢?”赫連城又問道。
“工具箱?”花溪草雖然心下狐疑,但是麵上卻不顯露,隻連聲應道:“赫連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直說無妨,微臣定當全力以赴。”
“你先把手裏的東西呈上來,本太子瞧瞧。”赫連城又說道。
“啟稟赫連太子殿下,微臣手中所持,乃是解剖屍體的器具,上麵沾染了血汙,還是別驚了殿下是好。”
“本太子又沒說要看你那些髒兮兮的東西,本太子是喜歡那墨玉晷,呈上來讓本太子瞧瞧,赫連諾,你過去,快點!”赫連城的聲音沉了,滿滿的不耐煩之感。
倒是皇上身側端站的千機藥,先了大渝七皇子赫連諾一步,走到花溪草跟前,將人擋在了身後。
花溪草心下一頓,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卻隻能看著千機藥擋在她身前,將自己遮了個密不透風。
赫連諾依照赫連城的指示,一步步朝她走來,麵上一副無能為力的神色。
皇上就這麼遠遠地看著,沒說話,大殿裏瞬間就安靜到了極點。
“花掌史,本王讓你帶來的東西,拿過來吧。”千機藥雙眸微眯,揮了揮手讓花溪草將東西給他。
花溪草看著他橫加插手的行徑,隻覺自己無能到極點,竟還要倚靠他來趟這躺渾水。登時麵色陰沉的厲害。明知此時不是與他為難的時機,可卻就偏偏控製不住自己內心深處的倔強,竟側的轉過身去。
眼看著他撩袍轉了過來,花溪草卻突然地任性不動了,她就想這麼站著,看他到底能把她怎麼著。
大殿之上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皇上高坐龍椅之上,李總管就站在身側,而大渝那個胖身,老鼠眼的太子赫連城,則是站在大殿正中央,負手看著眼前的一幕。
而他身旁兩步遠,大渝七皇子赫連諾則是一身黑色戎裝,頭發半披散半編著,露出一張猶如刀削的英俊側臉。
一室的寂靜之下,花溪草始終站得直直的,甚至都已經有些僵硬,唯有一雙清澈的眸子裏隱著一抹倔強,死死地盯著身前的千機藥看著。
千機藥已經到了她麵前,還是雙眸微眯的模樣,一張清冷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花掌史,難道是把本王的東西給忘了,嗯?”
花溪草的一雙手都握緊了,也不說話,也不動。隻老老實實的站在千機藥的身前,麵上卻是難隱的怒色。幸而千機藥身姿挺拔,完全將她給遮住了,不容旁人看去半分。
“乖,大殿之上,可不是耍性子的時候。”千機藥低語,大手一撈,卻是已經從她的手中將鎮魂晷給奪了過來。
“珣王殿下……您這是何意?”赫連城又是怒吼,明顯看到千機藥奪走那墨玉晷的瞬間,脾氣就已糟糕到了極點。
隻是,千機藥卻沒理睬他,幾乎完全背對著眾人,才低聲對花溪草說道:“堂堂司天監掌史,就這點能耐?”
花溪草一怔,沒明白他話中潛藏的深意。
花溪草這一走神,千機藥的氣息瞬間靠近,隻見他將鎮魂晷又塞回了花溪草的手中,隨即轉身而去:“比起玄宗神器,實在粗鄙不堪。”
玄宗?
他怎會當著眾人的麵,就忽然放出這麼多的訊息?
花溪草一時間思緒有些跟不上他的轉變,卻聽一直不曾出言的皇上,開口說道:“千珣說你已經拜入玄胤真人門下,此事當真?”
花溪草當即收神,連聲應道:“回稟皇上,珣王殿下所言屬實。微臣卻與玄胤真人早有機緣,於半月前,正式拜師入門,成為真人關門弟子。”
“嗬嗬,本太子一看就知道,那是個好東西,原來是玄學之器。”還不待皇上回應,赫連城就麵露喜色的插了一嘴,完全沒有半分規矩可言。
“皇上,這玄宗在九州大陸,可是最為神秘之所,玄胤真人更是在數十年前就已經銷聲匿跡。如今花掌史能得玄胤真人垂青,真乃我大周司天監之大幸?”李總管適時開了口,將話又引回到皇上那裏。
“嗯,千珣與玄胤真人乃是忘年之交,想必她能受玄胤真人收下為徒,也是得了引薦?”
千機藥正過身子,端正回道:“皇上誤會了,微臣並未有此殊榮,反倒是因玄胤真人的緣故,才與花掌史得以套上關係。否則在這京都,怕是還真要攀附不上任何一位人中權貴了。”
千機藥這話裏話外的語氣,似是帶著幾分對花溪草的怨懟,又似帶著對京都眾臣排擠外臣之事的侵討。皇上聞言,隻是眸色稍暗,卻未再多言。
花溪草理會了他的心意,便也就不再端著,而是同樣出言道:“珣王殿下明人又何必說暗話,微臣不過是前幾日在府上招待不周,殿下今日便要在殿前當著皇上的麵折辱一番,還當真是睚眥必報。”
花溪草此言一出,當即解了眾人之惑,她方才與千機藥似是僵持的行徑也有了順暢的解釋。
看來千機藥是登門吃了閉門羹,所以才會在今日討回個顏麵。隻是他去那花溪草的掌史府,又是所謂何事?
旁人不知,皇上卻是知道。隻是不用點破而已。
赫連城看著似是在打啞謎的眾人,卻是不高興了,不耐煩道:“你,倒是快把那查出來的毒物,送上來給本太子瞧瞧!”
“什麼毒物?”花溪草的確是奉命雖驗屍官去查驗了幹布讚的屍身,但卻故意裝著糊塗道。
“你,大膽!”赫連城隨即看向身側的赫連諾,又一次怒吼道:“你去把她手裏的東西都給本太子拿來!”
大渝這位太子殿下,不僅性子急,更還有些暴戾。比起身旁的七皇子赫連諾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也不知大渝王上和王後到底是如何教養出他這麼個品性來。
“這位花掌史,之前周皇命你前去協同查驗國師屍身,難道就什麼也沒查的出來?”赫連諾淡淡問道,任由赫連城在一旁大呼小叫,也沒有絲毫波瀾。
“皇上命微臣前去查驗幹布讚國師的屍身不假,可是卻並未說過國師乃因中毒暴斃,不知赫連太子殿下又是如何未卜先知?”花溪草眨巴地天真的大眼睛,問道。
這話一出,全場寂靜,花溪草注意到了,就連千機藥的臉色都變了。
良久良久,赫連城才冷冷地開了口,“赫連諾,你跟她是不是串通好了,來與本太子作對?”
“臣弟並不認識這位掌史大人。”赫連諾不慌不忙的說道。
“哼!”赫連城冷哼一聲,隻將圓潤的腦袋轉向了一邊,不再去看花溪草的臉。
花溪草從旁小心翼翼走了上去,將袖中的驗屍結果呈了上去,清秀的眉頭微蹙回道:“啟稟皇上,大渝國師幹布讚,的確是中了烏金木之毒。隻是這毒並非人為所致,而是……”
“而是什麼?你快說!”赫連城又急了。
花溪草一臉所有所思道:“啟稟皇上,赫連太子殿下,是因近來京都天氣回暖,將室內的潮氣揮發,而引出了國師身上的蟲蠱,隻是這些蟲蠱食用了含有烏金木成分的壁灰,而後才將毒素傳到了國師身上。”
“蟲蠱?”皇上眉目微蹙,寒聲問道。
“正是,皇上請看。”花溪草說著,還真的從袖中取出了一個精致的瓷罐,恭敬地遞了上去。
李總管接過瓷罐,先探頭看了一眼,不由驚聲道:“這……”
“怎麼了?那瓷罐裏裝的到底是何蟲蠱?”皇上嚴聲令色,李總管卻支支吾吾道:“啟稟皇上,是食人蠱……”
“什麼!一派胡言!國師身上怎麼可能會攜帶食人蠱!”突然,赫連城又厲聲喊道。
“啟稟皇上,赫連太子殿下,微臣協查國師屍身時,國師的親隨卡哈也在場。”
赫連城輕咳了幾聲,怒意有些緩,又道:“如此說來,國師之死是與貴國無關了?”
“赫連太子殿下英明。”花溪草恭敬回道。
“哼!英明?”赫連城問道,冷了雙眸。
花溪草雖也心下不安著,卻依舊不動聲色。
“花掌史,既然你說這蠱蟲是使用了含有烏金木之毒的壁灰,那我倒是想問問你了,這驛館的石壁上,為何會有烏金木這種含有劇毒的東西存在?”赫連諾看似依舊溫和有禮,實則一雙如鷹的目光卻是早已泛起寒光。
“七皇子有所不知,那烏金木的汁液有凝固之效,且氣味能驅蟲避蟻,是上等建材用料,不單驛館裏的壁灰中含有它的元素,就是如今這大殿裏,也是同樣。”李總管見皇上已經有些不悅了,連聲出言解釋道。
赫連諾也不多跟他爭。仍舊是溫和道:“不管如何去說,國師終歸是在大周的驛館裏出事,而且事前還曾傳召宮中禦醫查看,就算毒發身亡與蟲蠱有關,也擺脫不了禦醫失察之責。”
赫連城這才點了點頭,冷冷道:“沒錯,國師是在驛館出的事,就算不是有人蓄意謀害,這當值的太醫也難逃其罪!”
赫連城與赫連諾兩兄弟,難得齊聲,達成共識。
“花溪草,此事,你如何去看。”皇上淡淡說著,十分不經意的模樣。
“微臣以為,太醫院的禦醫不但無罪,反而當賞。”
這話一出,赫連城當即大怒,就連千機藥都朝她看了過來。
“你剛剛說了什麼?”赫連城緩緩轉身,那如豬頭一般的臉上,鼠眼眯成了一條直線。
“微臣說,當值禦醫皆該當賞。”花溪草正色回道。
赫連城一怔,連聲怒道:“好你個大膽狂徒!竟敢當著本太子的麵,就信口雌黃。怎麼?那群庸醫沒能及時醫治國師的病症,害他喪命,還成了功臣?你把話給本太子講清楚!”
“赫連太子殿下,您可千萬別亂動!”花溪草神神秘秘地,步步靠近。
“你,你要幹什麼!”赫連諾看著花溪草手持鎮魂晷步步緊逼的動作,一張肥臉都白了,若論貪生怕死他稱第二,當今世上怕是無人敢稱第一。
“赫連太子殿下,微臣的話還沒有說完。”花溪草說著,已經到了他麵前,隻見鎮魂晷所落之處,正是赫連城的發髻之處。
偌大的殿上,空空蕩蕩。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花溪草的手上,想要看她到底在做勾當。就連千機藥都是一臉狐疑。
“你到底還想怎麼樣?”赫連諾怯怯地開了口,他之前就已經聽聞大周司天監的掌史是位女官,還特意查了她的底細,如今又得知她已經拜在玄胤真人門下,更是對她又敬又怕。
畢竟這些皇室中人,對天命與玄學更為信封……
花溪草那清秀的眉頭緊鎖,隻微微歎來歎氣,沒有說話。
良久,赫連城終是忍不住又怯怯開了口,道:“花掌史,到底怎麼回事?”
花溪草抬頭看了他一眼,無奈搖了搖頭,還是沒說話。
“到底怎麼回事?”赫連諾終是沒忍住自己的暴戾脾氣,怒聲拍案問道。
“赫連太子切勿動怒。我手裏這鎮魂晷,可是頗有靈性……”花溪草一臉認真的說道,這才挪開了手。
“究竟怎麼回事,你再賣關子,在這裏危言聳聽,信不信本太子現在就砍了你!”赫連城還是怒著,說罷一把抽出了佩劍來,直接架在花溪草脖頸上。
花溪草卻是不慌不忙,隻擺了擺手道:“赫連太子殿下,刀劍不長眼,微臣勸您還是聽我把話說完,再行動怒不遲。”
“殿下,你近兩日是不是經常覺得活動不便,偶爾還會胸口憋悶,呼吸困難?”花溪草問道。
“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說什麼?”赫連城心下隱隱擔憂,卻還是不耐煩地反問道。
“嗬嗬,殿下,這是表象,不信您呼吸的時候,試試,這裏,這裏,是不是一觸即痛?”花溪草認真問道,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上前,若有所思地按住他的心口,思索了須臾,繼續道:“殿下,微臣有句話不值當講不當講……”
赫連諾任由花溪草的手在身上指指點點,那臉色從原本的蒼白到了如今的鐵青,額上豆大的汗水連連滾落,他完全沒了方才氣焰,張了張口,正要說話,花溪草的手卻突然按住了他的右肩,道:“殿下是不是覺得更為疼痛難忍了?”
“是是!”赫連城連連點頭。
“還有,殿下夜裏是否嚐嚐燥熱難耐,卻又無法降溫安眠,時常需要將身子貼在涼處,才能消解?”花溪草再次問道。
“是是是!就是這樣的!”赫連諾頭點得跟撥浪鼓似得。
花溪草這才退開,正色回道:“這就沒錯了。殿下可信神鬼之術?”
“信,自然是信的。我大渝皇族乃是神靈後裔,怎能不信!”赫連諾連聲說道。
大渝乃是生在馬背上的民族,他們自古信奉天地神明,以天為尊,以地為母,奉神樹為尊。朝中雖不似大周設有司天監一部,卻有大祭司當朝佐政,被譽為傳遞神靈指示的人。
赫連城之所以不近女色,便是因大祭司在他出生時曾說過,他乃純陽之靈,不得陰氣相嗜。花溪草也正是就此而斷定他必然會相信自己所說的話。
因為正是他的體質特殊,才會讓他這個無德無能又無才的一無是處的家夥,穩坐大渝太子之位……
“殿下,此事可不能急,不能怒,得像七皇子那樣,心平氣和的才行。”花溪草說著,瞥了赫連諾一眼,繼續道:“殿下,您閉上眼,深呼上一口氣,看看,可是感覺到丹田一股熱浪集聚。”
赫連諾照做,一點兒也不含糊,專心極了。
“好像是有點。”赫連諾睜眼說道。
“殿下體質特殊,乃純陽之靈,可惜國師身上攜帶的蟲蠱卻是極陰之物,對殿下身體有損,如若不是禦醫在為國師診治後,不放心殿下,也為殿下開了藥房服用,隻怕您今日就難以站在這大殿之上了。”花溪草說著,至始至終都一臉認真。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赫連城又急了。
“殿下,您看。”花溪草微眯眼,將聲音放得很低很低,隻將鎮魂晷放於手中,攤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