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草在宮中休養生息的時間裏,寧貴妃和顧昭儀都分別命人送來了恩賞。就連平日少有接觸的幾位娘娘,也都象征性的過來探望,一時間她倒成了後宮的紅人,備受關注與榮寵。
直到戌時已過,太醫院的廂房才算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三兩個內侍太監留在藥房守夜。
“傷著了。”
“嗯。”
花溪草似是早就已經習慣了他的突然出現,並未感到驚奇。隻是沒想到他上一次在皇宮裏鬧出那麼多亂子,明明一直被禁軍侍衛通緝著,卻還敢再這麼肆無忌憚的跑過來……
“這是什麼?”花溪草看著黑衣人遞過來的瓷瓶,目光裏盡是疑惑之色。
他的藥還都是從自己這裏尋的,花溪草可不認為他會拿出什麼比她給的更好的外傷藥來,卻見黑衣人嘴角微提,露出一抹會心笑意道:“是凝脂白玉膏。”
凝脂白玉膏,傳聞對祛除疤痕有奇效。花溪草在藥王穀呆了那麼久,也隻是聽聞,卻未真的得見,不想他的手裏竟會有如此珍奇之物,不免對他的身份更為驚奇。
花溪草掩去眸底的詫異,隻真誠回道:“謝謝你。”
“我記得之前已經跟你說過合作的事,不知道你考慮的如何?”黑衣人今日來時就沒有蒙麵,此時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微收斂,眸底盡是沉色。
花溪草早就猜想過他會再找上門來,但卻沒想到是這麼快,“條件。”
“無論日後京都發生何種變故,我保你父兄無礙,如何?”黑衣人言語間的輕快之色,就好像是再同她討論明日的天氣是陰是晴一般,根本沒有半分認真模樣,可偏生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是帶了無限誠然,讓人不得不信,他便是有這個實力。
花溪草良久沒有抬眸,待正色看向他時,麵上已經不複往日柔色,整個人都好似被一層淡淡的寒光所籠罩,明明距離他不過一步之遠,卻好似間隔了萬水千山,讓人觸不可及。
“你讓我拿什麼相信你?”
“作為交換,你可以先提出三個要求,再我都能滿足之後,再來考慮,是否要信我。一,不殺人,二,不幹政,三,不叛國。其他的,隨你。”
黑衣人說完,花溪草幾乎是未曾作想就直接應道:“好。第一件,我要蕭鈺軒這些年來所有的關係網路的詳細介紹;第二件,我要一支自己的侍隨隊伍,人我挑,但由你來訓,至少達到暗衛水準;第三件,我要及笄之禮那天,全城百姓都知道,護國將軍花義的女兒花溪草,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奸大惡之徒,最好群民激憤,怨聲載道。”
“好,成交。”黑衣人雖不知花溪草的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卻答應的異常痛快。好似隻要是她說出來的,無論是什麼,都會去達成一樣。
黑衣人走後,花溪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若真到了千夫所指的那天,他會如何選擇?
是夜,花溪草難得好眠,也不知是這一天過得太累,還是因受傷體虛身子發沉,總之待她醒來時,就已是卯時三刻。
花溪草微微側身,想要依靠著床板做起身子,卻發覺手心深處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待她撿起,才發現竟是一塊指甲大小的白色鵝卵石……
難道,是他來過?
花溪草心思微動,盯著手裏的小石塊不由出神,陳太醫此時倒是提著藥箱走了進來。
“今日起來,可有覺得哪裏不適?”
花溪草側目,悄悄收起手中的石子,露出一抹恬雅笑意,“承蒙陳太醫關心,晚輩昨日服了藥,感覺已經好了很多,除了傷口偶爾作痛之外,倒無其他不適。”
“嗯,好在你年輕,底子也不算差,不然這傷每個三兩月是斷然養不好的。若照你現在的情形來看,不出一月,應是無礙。隻要平日多注意休養,別再傷及患處便是。”陳太醫在宮裏見慣了那些嬌滴滴的女子,如今見花溪草不嬌不縱的真性情,倒是格外看好。
不禁又多叮囑了兩句道:“將養期間,莫食辛辣涼寒之物,多用些溫補藥材,塗抹患處,待日後傷好,疤痕也會清淡些,若你體質上佳,興許不會落下傷疤也未曾不可能。女孩子年紀輕輕,總歸還是要愛美些。”
“是,陳太醫恩德,晚輩自當沒齒難忘。”
花溪草謙和有禮的態度,讓陳太醫很是受用。又開了幾副補血止痛的藥方,才算離去。他才前腳剛走,顧無憂就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花溪草原本正要解衣換藥的動作都跟著一滯,麵露惱色的朝他斥道:“顧小將軍什麼時候連進屋敲門的禮數都給忘幹淨了?”
顧無憂原本憂心忡忡的麵色被她嗆白的雙頰一紅,連聲認錯道:“對不起,是我太冒失唐突了。還不是含章君在府中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才讓我借著探看昭儀娘娘的機會,過來瞧瞧,瞅瞅你到底傷成了什麼樣……”
花溪草也並非真的對他動怒。隻是在這皇宮之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至無限倍去供人監看,如若她方才真就褪去了衣衫,隻怕是他們兩個就算是長了一百張嘴,也要說不清楚了。
如此敏感的時機,她與顧無憂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會牽一發而動全身,甚至今日顧無憂前來探看,都極有可能成為旁人打壓顧昭儀及秦王的手段,他此舉實在太冒失了些。
花溪草自知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隻將昨夜寫好的信函交到他的手上,叮囑一句,親自轉交給兄長,便將顧無憂給打發走了。
隻是臨出門前,突然對顧無憂說道:“你我雖是從小一起長大,也算作青梅竹馬,但畢竟男女有別,不宜長相往來,更何況,我心裏早已裝著……總之,日後還請顧小將軍及時避嫌,莫要讓我們的兒時情誼,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今日顧小將軍即是受兄長托付,前來看望,我自感激不盡,但想這些話還是趁早說明的好,以免日後再添羅亂……”
顧無憂麵色微僵,看向花溪草的目光裏有一種“你沒病吧”的遲疑,但在她看清她傳遞來的警惕眼神時,才定神留意起門外的響動。
隻隨口應道:“看來溪草的確是長大了,心裏裝著別的男人,就忘了從小陪你玩到大的無憂哥哥了。也罷,既然,你真心喜歡他,那我日後便多注意些,不讓人誤會我倆就是。”
顧無憂即便心思再過純良,也不枉費是在顧國公個府這個大染缸裏浸潤了多年的,哪裏猜不到外麵之人的來頭。
想必是寧貴妃那邊的可能性最大。畢竟隻有她才最為關注花溪草的去留,這可是她們一直緊盯著的聯姻最佳人選……
二人心照不宣的給對方比了一個手勢,而後顧無憂就略顯失落與無奈的走出了房門。
果然,他才一出來,就見不遠處一個小宮女惶惶張張的閃避退開,雖是動作敏捷,卻也還是露出了衣服的一角宮藍。
顧無憂眸色稍黯,隻是片刻便又恢複如初。
花溪草在宮裏養傷的第三日,蕭思卿也親自入宮探望。才一見麵,就紅了眼眶道:“你說事情怎麼就都讓你和王兄趕上了……”
“郡主殿下莫急,不知世子殿下傷勢如何?”
“好在箭射偏了,沒有傷中要害,但箭頭上的毒性太過霸道,都已經三天了,王兄也還沒有醒來的跡象,就連陳太醫都束手無策,說是隻能等去藥王穀求藥的人回來,才能再行醫治……”
蕭思卿說著,眼淚就撲簌撲簌的落下,一顆顆晶瑩的淚珠皆砸在了她的衣襟邊上。
花溪草才要出言安慰,卻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曇花香氣從她身上傳來……
花溪草本要為她擦拭淚水的手在空中略有停頓,就又若無其事的收了回來,眸底的神色卻變得複雜起來。
“郡主殿下放心,世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會有事。何況陳太醫都說已經命人去藥王穀求藥,就一定有辦法醫治好世子殿下的傷勢。”
“嗯,我今日前來,本是想安慰你的,沒想到還反要被你安慰起來。你也不要太過擔心王兄的身體,先照顧好自己再說。”蕭思卿給花溪草掖了掖被角,柔聲說著。
花溪草麵色雖然依舊平常,但眼底卻掩藏著一抹深沉的精光……
“這次你舍命救駕,皇上一定會給你恩賞,要我說,就幹脆向皇上討一旨婚書,就此將你和王兄的婚事定下來吧,也算因禍得福了,你說呢?”
蕭思卿自以為掩飾的極好的試探之意,在花溪草看來卻是可憐又可笑。原來她還一直以為,花溪瑤對她處處算計,不過是因並非一母同胞,可如今再看蕭思卿的這副急功近利的嘴臉,卻恍然若悟,心思純良與否,跟她的生長環境以及經曆根本沒有任何關係,那些所謂的苦難,都不過是他們為自己的自私與欲望所尋找的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