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在人類眼裏是漫長的，但在龍族的眼裏那是轉瞬即逝的。
龍祈芸走出殯儀館，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一步一步朝著海邊邁去。海風習習，垂釣的人穿著厚厚的棉襖坐在山頭並沒有注意到走去沙灘的龍祈芸。
“祈芸！”
容顏未見一絲蒼老的龍祈芸轉過身去衝白發蒼蒼的李炳辰笑了笑：“你來啦。”
張倪倪跟在他的身後一同走向她。他們的新城代謝生老病死並沒有在龍祈芸的身上體現出來。李炳辰手握遊艇的鑰匙，眼中閃著一絲不舍的淚光：“你是要回去了嗎？我送你。”
白色的遊艇在海上不疾不徐地開著，迎麵掀來的浪潮讓本就不快的遊艇朝後方退了些距離。龍祈芸披散著頭發麵額表情地站在船頭，遙望著水天相接的地方。
張倪倪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傳到龍祈芸的耳中，龍祈芸回身看著已是老嫗的朋友，淡淡地說道：“哭什麼，”她像是人家的閨女一樣上前為她抹去淚水，“五十年了，這天終是來了。”
張倪倪哭的更凶，畢竟是那麼多年的朋友了，就連父母也沒陪他們這麼久的。老人的哭相比年輕人的樣子嚇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你能不能等我們也走了之後再回去啊，我相信旭堯也希望你能在人間多留幾年的。”
龍祈芸垂下頭去，半晌沒說話：“要不是我，父王母後早早地就能給你活過來了。祈影也不用那麼辛苦地照顧著羿軒……那麼多年了，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對她來說把體內的龍珠交還龍族是她的解脫，但對於其他人來說那又是一場生離死別。
為了防止龍羿軒施法救治顧旭堯，龍祈影早早地就將他騙去了遙遠的大洋。龍羿軒還當是父王開恩讓他自由，可是當他回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早已送去火葬。而自己隻能守在龍宮裏等著母親送還龍珠。他不知道什麼龍族，什麼龍王龍母。他隻知道從他記事開始身邊就那麼幾個人，非常重要的人。
被關在密室中的龍羿軒苦苦哀求著鎮守在外的龍祈影：“父王，我求求你別拿走母後的龍珠。求你。”
不是他想取走龍珠，而是他不得不這麼做。時間久了，恐怕龍族也就要跟著他們一起滅了。龍祈影一聲無奈地哀歎，遊向海麵。
接近龍族的神秘小島時，一切風平浪靜。熟悉的白色的遊艇靜靜地停在那兒，他眼神憂鬱地看著平靜地龍祈芸，雙臂高舉被他們劃開一條水路。
龍祈芸就像是行走在地麵一樣，她如釋重負地走向長生不老的龍祈影身邊，悠悠回眸看著船上的兩個人。“回去吧。”
那聲音輕飄飄的，張倪倪掩麵哭泣說什麼也不離開。李炳辰泰然自若地雙腳踩著海麵令張倪倪震驚，他……居然沒沉下去。看著李炳辰庠若無事地走向龍祈影，張倪倪也壯了壯膽，看著雙腳沉下海麵，她又嚇得縮了回去，坐在船上哭泣。
“祈影哥。”衰老的李炳辰看著像是龍祈影的父親，卻還是像以前一樣叫著龍祈影。
龍祈影微眯著雙眼，一臉無可奈何。“謝謝你這麼多年照顧祈芸，”他為了修煉，為了龍羿軒，已經好幾年沒出過海了，他平靜地承諾著，“如果以後有什麼事兒，還像以前一樣，來海邊叫我幾聲就好了。”
李炳辰笑了笑，看著龍祈芸說：“人都快死了，還能有什麼事兒，”他默默流淚，緩緩開口，帶著玩笑的口吻說，“如果有來世，祈影哥找見了我……我們一定還做好兄弟。”
龍祈影薄唇輕啟，答應著：“一定。”
“祈芸……”張倪倪坐在船上哭的死去活來，本就衰竭的身子被她這麼移庫麵色顯得有些蒼白。龍祈芸也是難過得皺了皺眉，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別哭了，如果還有來世，我還回來找你的。”
張倪倪抬著眸子看著她，叱問著：“你還有來世麼！”
龍祈芸黯然神傷地垂下眸子。是啊，她還有來世嗎。別人都有來世，可自己是寄宿在一具屍體上的元神。沒了龍珠強大的法力，元神終究還是會幻滅，連一點影子也找不到。“會，一定會。我父王母後法力高強，等他們活過來了，我也許就有生還的希望。”她像是哄著小孩子一樣地與張倪倪說著。
張倪倪半信半疑地看著她，“真的？”
“真的，不信，你問我王兄。”
張倪倪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龍祈影，見龍祈影點了點頭，她才覺得好一些，哭得沒那麼厲害。
龍祈芸撫著她皮包骨頭的手，微微一笑，“來，跟著我走。別怕。”
張倪倪看著李炳辰也好好的站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雙腳踩著水麵慢慢走向她。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踩著水麵走路，她破涕為笑，但是一走近龍祈影，四人聚在一起時，她又開始號啕大哭，說什麼也不讓龍祈芸走。
“不走，不走。”龍祈芸安慰著，“我隻是回去我應該呆的地方而已，來世再找你做我的助理。”
一切就像是昨日發生一樣，李炳辰還記的第一次將她劫到遊艇上，她趁著夜色化作神龍逃跑時的樣子。來世……真的有來世嗎？
站在海的中央看著落日的餘暉，一切都將被埋在地平麵下。
龍祈芸淺笑著看著李炳辰說：“好好照顧倪倪，我走了。”為了不讓張倪倪繼續嚎啕大哭，龍祈影在她身上施了法，讓她在他們告別的時候沉睡。
李炳辰微微仰著脖子，望著霞光滿天，不讓眼淚流出。“好。”
白色的遊艇在一陣一陣的浪潮推動下漸漸的化作一個白點，最後連那處白點也消失了。龍祈影眼神黯淡無光，久久沒開口。
龍祈芸緩緩留下一行淚，咬了咬唇，說：“我們回去吧，順便也讓我見父王母後最後一麵。”
珊瑚礁中央的高山處，兩座神龍象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邊上還有一座粉紫色的標本。龍祈芸撇了撇嘴，那些落在身子上的刀子，剪子瞬間浮現在她的腦海中。一切事那麼的觸目驚心，如果可以，她寧願那個時候就死去。她跪在石像前哭泣，臉上的淚化在水中，慢慢消散。
龍祈影下去不去手，龍族與她，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取舍，兩者同等重要。
“我準備好了……開始吧……”龍祈芸顫抖的聲音在珊瑚林深處想起，見龍祈影一動不動，她急了。
“不去看看羿軒最後一麵嗎？”龍祈影問。
她的孩子，那條還沒成年的幼龍。她忍著淚，晃了晃頭，“不了，去見了又能怎麼樣，”她抬著水汪汪的眸子看著龍祈影，“再過五十年，他就成年了，”說一句淚水就不斷地湧出來，“羿軒性子皮，還請王兄和父王母後好好照顧他。”
二人之間多年沒說過幾句，那感情早就不像千年前一樣。龍祈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隻是閉著眼點了點頭。
海底的水草在一陣闖入的強大氣流中顫動，龍祈影猛地回過身去隻見逃出密室的龍羿軒直直向他衝來。
“父王，別傷害母後！”龍羿軒在他們麵前停下，從來沒有流過眼淚的龍羿軒臉上掛著晶瑩淚滴，落在淤泥上閃閃發亮。
龍祈影看著也有些不忍，背過身去走去一邊：“既然你出來了就與母後說幾句，我一會兒再過來。”
龍羿軒顫抖著，就等龍祈影走遠他好帶走母後。
龍祈芸輕笑一聲，寵溺地撫著他的腦門：“沒用的，就算你綁著我，龍珠還是能離開我的身體。時間到了，羿軒。”
看著二十來歲的龍羿軒哭得也和張倪倪那淚人似的，他施展了不少法力想將龍珠困在龍祈芸體內，但怎麼也沒起半點作用，倒是大部分法力被龍珠吸入。
“我去求父王，我們一起求他。他一定有辦法的。”
龍祈芸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精疲力盡，幹脆坐在了石階上。“羿軒，你要記住母後的話。等祖父祖母醒過來，你一定要聽他們的話，別像母後當年一樣隨隨便便出宮，給龍族帶來災禍。”
龍羿軒憋著嘴，艱難問著：“您是後悔了嗎？”
“不後悔，”龍祈芸吸了口氣說，“隻是代價太大，罪過太深。就算元神幻滅，也彌補不了這麼大的錯誤。”龍羿軒站在那兒一愣一愣地抽噎著。龍祈芸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陪陪你祖父祖母，再過一個時辰，你再來，好嗎。”
龍羿軒雖然是百般個不願意，但是還是拗不過龍祈芸，隻好怏怏回大殿裏去。
晦暗的神龍殿裏，龍祈影臥在珊瑚椅上看著跪在地上的龍羿軒，他長呼出了一口氣，一臉痛苦之色：“這回我也救不了你母後了，她去意已絕，龍珠斷不會長留在她體內。估計這會兒她支走你，是想靠自己僅存的那點力氣逼出龍珠吧。”
龍羿軒驚愕地抬起眸子看著龍祈影，慌裏慌張地竄去珊瑚林。
一切正如龍祈影所說，地上隻有一顆金色發光的珠子，而那個身影早就不知了去向，或許是化作一具腐屍浮在海麵上，又或是被那些海魚分食了。珊瑚林裏沒有留下半點人的氣味，龍羿軒拾起那金色的珠子，緊緊地握在手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