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盛沒想到，自身乾坤內最不值錢的東西，此刻都是貴重到如金玉一般的存在，他的印象裏，仙界天地靈氣濃鬱，修行者要尋找低階靈材很容易，凡人也很少有吃不飽飯的情況，哪怕是在各處大城最底層的人，也隻是過得艱難，就算挖礦，也不會吃不飽。可當他看家那些女人和還在吃著生肉那激動和滿足的神情，看著那些精黃薑出現在甲板上，那些修士的神情，長盛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他很少在仙海遊蕩，低估了戰爭給人族帶來的傷害，這對他自己對自己的認同，對自己堅信的東西，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修士們也學著長盛催動火靈力，幾道火線順著溝槽遊走，哪怕是生柴、濕柴，在他們強盛的火靈力下，短短時間就變成明旺的木炭，烤肉，正合適。
“多魯特，你讓大家都出來，讓女人和孩子們也一起出來。”
抱著一大捆樹枝出來的多魯特頓時就明白了長盛的意思，他抱著樹枝到海裏快速地清洗好，跳上船去喊人。
福恩又在一旁挖坑堆柴，長盛架鍋點火，一百口大鍋整整齊齊排成一排，不僅燉著溶血草和精黃薑，還有被大家快速剁碎的肉末。他此時把修為全速而暢快地用到做食物的事情上，他沒有半點心疼，反而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快。
他從未覺得自己遠離凡俗，直到今日看到大家為了生存而戰，他才感受到自己還是走遠了。
等船上的人到了島上，折樹枝的人已經在開始海裏洗幹淨樹枝，樹枝的一頭被削尖，他們回到岸上，隔開一片空地。走路有些踉蹌的渾多魯把幾個海獸和妖族的屍身往岸上一扔，一大群人就圍著屍身開始割肉，有人負責割肉，有人負責遞過來樹枝，有人負責把肉穿在樹枝上，這些被穿好的肉經過每一個人的手，最先遞到了外麵守望著的女人和孩子手裏，他們拿到肉，就飛快地跑到地溝旁邊，看著生肉接觸到火焰後立即開始變化顏色，他們眼睛裏都有著亮晶晶的星星。
長盛把該做的做了，就與福恩漂浮在空中，看著大家一起分食。
“師叔，怎麼會這樣？”
“妖族這是用了絕戶計，我猜，萬妖界最近幾十年一直遊蕩在仙海之上，黑曜選擇在仙海開戰，為的就是今天，我十分地懷疑，萬妖界脫離仙海的位置，一定就在仙海的某一處，若不然，妖族沒理由驅使海族對大家趕盡殺絕。”
這可不是一般的仇恨了，與福恩一路飛來，長盛所見的西陲地界，越遠離玄天劍宗地盤，人族城池就越混亂，各種物資也就越緊俏，但遠遠達不到修士也要為一口吃的冒死的地步，這到了仙海，好不容易看到一艘海船，居然是這樣的慘象。
他此時放開神魂查探著附近的動靜，他要讓大家毫無顧忌地吃上一頓。
有將近一千人分發食物，很快，大家都拿到了分量足夠的食物，地上的海獸和妖族屍身，換了三批。
地上的人看著長盛福恩，感激又敬畏，可他們不敢上來搭話，渾多魯和多魯特一直在和大家一起吃，一起慶祝，陣陣肉香味夾雜著柴火的氣息飄向空中，長盛竟感覺自己也餓了。
超出他的預料，這些人吃得很歡樂，也吃得很快，吃飽了的人喝了肉湯之後，精神好了很多，尤其是沒有修為傍身的女人和孩子，精神煥發，有著使不完的力氣。他們吃好後就立即順著舷梯登船，在甲板上對著空中的長盛和福恩，安靜地雙手合十，俯身一拜後，就趕往船艙裏的空間，不再甲板逗留。
島上的人群漸漸稀疏，多魯特帶著一群人，提著大量熟食到了甲板上，讓甲板上打坐休息的人吃飯，自己則是不著痕跡帶著一些精細的熟食往裏走。
這是有大量修士的存在，才會如此有秩序，若是換一個地方，是不是就要因為爭搶食物而流血了？
長盛微微仰頭，他見識過凡界的秩序。渾多魯一個跳躍飛到空中，與長盛持平。
“我聽見你肚子餓了，嚐嚐，這個不錯。”
他說著，就丟給長盛和福恩一串修理過的肉食，長盛那一串肉塊大，福恩那一串肉塊小，適合女子下口。
也沒說話，長盛笑著接住，就開始大口地吃起來，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食欲大開。
“味道還不錯呢，師叔，等回山了，你也要給我做烤肉吃。”
看見福恩歡喜的神色，聽著她說還能回山，渾多魯眼中閃過羨慕的神色。
“好啊，那你自己一個人警戒，我下去了。”
福恩知道長盛的修為狀況，一邊咬著肉，一邊嗯嗯點頭。
示意渾多魯落到地麵，長盛就看見他留下的巨量調料罐子，就隻有細鹽和粗鹽被用光了幾個罐子，精鹽和其他調料罐子，則是一個也沒有打開。
長盛隨意地坐在一個餘燼未滅的地旁，拍了拍身邊的地麵，渾多魯也就一撩衣擺，坐在地上。
“怎麼不用那些？”
順著長盛的眼光看去，渾多魯低下頭，聲音有些低沉道：“用了道友這麼多鹽，已經很抱歉了，其他東西都很珍貴。”
道友這一聲稱呼略微打頓，手上一頓，長盛沒想到這種話會在仙人的嘴裏說出來，那麼自然，那麼樸實，他看向渾多魯。
“而且，你還怕他們吃到美味的調料以後，會思念故土？”
渾多魯一下抬頭，沒有否認。
“你們居住的地方，是沙漠還是草地？或者，還要加上雪山？”
看著渾多魯比一般人高大強壯的身軀，寬大的肩膀，渾圓的腰部充滿力量的四肢，長盛把他們和印象裏的遊牧部落重合起來。
渾多魯沉默地點點頭。
“如果船上還有不便露麵的姑娘，你就讓多魯特多帶些吃的上去把，不用掩藏，我不是壞人！”
被長盛說破，渾多魯一下抬頭，心裏有微微的尷尬，卻看見迎接他的是清澈明亮的眼睛。
“我相信你，那是我們王庭的公主。”
想起最開始上島的人寧願撿起濕柴也不砍樹，長盛看向海船，道：“帶著它們做什麼？雖然靈力流失會慢一些，但海水浸泡，烈日暴曬之下，即便有防護結界，也會很快腐爛。”
“即便腐爛也是寶物，可以吃，而且，遇到其他幸存者的船隊，我們可以以物易物，還能用來昭示我們的強大。”
長盛明白了。
“仙海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是這個樣子？”
“大概，十年前吧，那時候，我們王庭還存在於西禦外海的沙漠島。”
“你們就靠著海船走了這麼遠？”
“王庭原本組建了十幾支船隊分散出逃，但大多被妖族毀滅了，剩下的人，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逃出來。”
“西禦外海的沙漠島？”
“嗯！”
十年前？嗬，這不是巧了嗎？
暗暗記下沙漠島的名字，長盛繼續問道：“你的名字，意思是強壯的勇士，多魯特，是勇猛的獵犬？”
看著渾多魯眼裏的亮光，長盛歉然。
“我隻是在記載裏看到過你們的文字，我也沒有去過西禦地界。”
眼裏的光亮迅速熄滅，長盛問道“你們為何不向西而行？往東走，會越來越靠近仙海中心，恐怕會更難。”
“之前我們一直向西，海圖不夠詳細，我們也沒有遇到人，看不到盡頭，大家又掉頭了。”
這？這真的差點把長盛都逗笑了，但他，還是能理解渾多魯的難處。
“往西走吧，一直往西走，上岸之後，一直往西走，你們會找到一個比較適合古闌王庭生活的地方。”
渾多魯抬頭看著深空，道：“大日黑夜，神明隕落，王宮裏的箴言已經應驗，古闌王庭已經覆滅了。”
他站起身，雄壯的背影顯得單調而蕭索，充滿著一種孤獨。
“你們的祖先，很強大，不要灰心，一直往西，你們會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是，我們，沒有海圖，食物也不夠。”
“勇士不是世間最真誠勇敢的人嗎？”
長盛反問，渾多魯一下站直身體。
“那你就一直往西邊去，去尋找一個叫燕山的宗門，到那裏，你們就徹底安全了。”
知道渾多魯心裏在做著掙紮，長盛繼續道：“或許，追尋一下祖先足跡，就是你們王庭的新生之路。”
沒有給麵色忽然激動的渾多魯太多的時間，長盛把手裏的樹枝一丟，伸手一指，幾頭水龍在海麵咆哮而來，把島上的痕跡衝刷得幹幹淨淨，他這不是道法的法術，讓渾多魯看得眼睛發亮。
“去到燕山，你們族裏的凡俗勇士，也可以變得更強大，再見！”
有了種族延續的希望，渾多魯握緊了拳頭。
等他回身，長盛和福恩早已經消失不見。
在海船遇險的地方，長盛和福恩再次出現。
“師叔，他們是遠古遺民的後代？”
“嗯，古闌，是一位強大的修行者。”
“那他守護的是什麼？”
“不知道，要去看過才知道！”
水麵上的屍體已經不見了，連海水都變得清澈，這些死去的海獸和妖族，還是經不住另一批海魚、海獸的分食，可海麵上，依舊籠罩著濃濃的靈氣。
“聊勝於無吧！”
貪婪之噬發動，長盛張嘴一吸，把這一片海域的靈力吸了個幹淨，在識海裏標記下這個地方。即便再有手段，沒有天地靈力做支撐，也很難施展，長盛已經做了應該做的一切。
在小島上的渾多魯一甩頭，拋開了自己心裏所有的想法。
大家今晚吃了一頓飽飯，還有什麼過不去呢？
他跳上船，讓多魯特開船，自己回到了船艙內。
桌子上放著一個納戒，壓著一張緩緩起伏，點點靈光密布的海圖，上麵有一行字。
偉大的古闌海神將會保佑他的子民，一路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