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休息,一家人愜意。
天明天星來到外婆家,可不是來放風了,課業書籍,一樣不少帶。
搬來椅子桌子,楊翠在一旁教導監督。
“盛兒,你娘說你奇怪我們這邊怎麼會有馬道,有個事呢,我也想和你說說。”
“外婆請講!”
“你去年來的時候,和你兩位舅舅存了很多木材在山裏,年前的時候,有個巴陵的行商過路,看到你舅舅做菜板的鐵木,便詢問我們這周邊大山老林的出產木料。”
原來那商人帶著幾個扈從路過,上雲嶺郡,都是沿山而走,尋找名貴木料。
巴陵郡整個郡地勢總體平坦,終年溫熱,糧食出產極佳,是天武國糧倉之一,隻是木材產出,不盡如人意,大多是些寬綿木料,質地堅硬耐腐,紋理緊密細致者極少。
隻有靠近雲嶺郡和雪山郡的西部,地勢陡然升高,半山以上,才會有少量的名貴木材。
由於地勢太陡峭,山間有小徑通往雲嶺,但要說人工采木,山下山戶無人肯幹,實在是命隻有一條。
他們長日仰望雲嶺雪山,望寶山而悵然。
但又因巴陵人家富足,物產礦藏豐富,整個巴陵行商,在天武赫赫有名,隻是雲嶺如遺世獨立,橫臥天武國西陲,綿延不知其廣,巴陵行商眼饞雲嶺山貨已久,山高陡、水急險,相隔如天塹,隻能望山興歎。
“一小塊木頭,就能賣出一兩銀子,外婆,那整個寨子豈不是守著金山?”
“是就好了,那些存起來的木材,他們倆都是壯著膽子晚上進山盤出山來,村外去鎮子本就有一條路,那行商後來再來的時候,隻說要在寨裏收取各色木料,大家開了個便道,盤桓半個月,他便把你舅舅他們拖出山來的木料夾雜著帶回去了。沒說是否再來,如今的馬道坑坑窪窪也就沒人再管了。”
“那,掙了多少?”
長盛這麼問,縱使王人鳳要強一輩子,也是忍不住嘴角揚起,見兩位兒媳離得有些遠,便壓著聲音道:“九百多兩白銀啊,留了點日常用度,剩的存在了縣城銀號。”
想了想,這個價格倒也還好,這個價不算虧,不過若是把這些尖俏貨拿到巴陵,或者哪裏的郡城,價格就遠遠不止如此了。
“那外婆要說的是?”
“那些剩下的木料不見了,沒有腳印,放木料的地方也沒什麼破壞,幾乎是原地消失的樣子,今早我們去找了最後一處,一樣的。”
不應該啊?怎會如此?若無熟悉的人帶路指點,一般人除非碰巧,否則看不破那些隱藏。
“那我和兩位舅舅去看看,一般人應該不會找得到我們藏的東西。”
“唉,不知道就算了,這賣了那麼多錢,莫名其妙的,真是可惜。不過你們去看看,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不要仗著本事逞強。”
莫非,自己在離開前還真能遇到驚喜?
兩位舅舅帶了些簡單的吃食,帶了兩把開山刀,三人就往山裏趕去。
“兩位舅舅,當初我們一起藏的東西,依你們看,那些地方真的沒有其他破壞的痕跡?”
德勝歇了口氣,這外甥真是好體力,一口氣爬了半匹坡,也不見腦門兒見汗。
“沒有其他痕跡,就像憑空消失的,真是奇了怪哉。”
漢子灌了一大口水,接著道:“其實我和德光也悄悄在寨子裏查過,別說寨子裏,就是這山溝新泥上,也沒有半個腳丫子,我們這次進去,心裏還是有點懸,到時候我們看看就好,賣了那麼多,這輩子都夠了。”
“就是,省著點用,以後娃娃都夠用了。”
德光才不管,大家都靠山吃山,有一大筆進賬已經落袋為安了。
“那好吧。”長盛往前走去,心裏想著古怪。
草木嫩綠,漫野花凋,高山的春總是要遲一些。
到了地頭,長盛傻眼了,才明白這些事,為何舅舅他們根本看不出端倪,這真的是自己也看不出來啊!
“長盛,咋樣?”
“看不出來,也不隻是什麼野物做的,不過肯定不是寨裏人做的。”
德勝德光悚然一驚,相視一眼:“長盛,要不算了吧,可惜歸可惜,可是我們不必冒這個險。”
顯然二人想起了曾經的遭遇。
“舅舅,我們再看幾處嘛,要是都不行,我們就回了。”
“那好那好,找不到算了,早點出去。”
又看了幾處,也是如此。
算了算路程和時辰,長盛心裏歎口氣。
在可能的那個意外和舅舅們的安全之間,長盛還是有些糾結。
一是仗著自己足以在凡界自保的本事,二一個,他有些自己的想法。
別看凡界靈氣不如仙界,可仙界芸芸眾生,能修行的人不計其數,天材地寶茫茫多,可用它們的人也茫茫多。
自己在凡界的時候若是能找到足夠緊俏的修行資源,多多少少帶一些走,再用一些,也隻有好處。
翼雲子姐姐留下的書籍,跟現在的仙界差異還是有些大,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木瞳才掉下來沒多久,隻要不是有意相欺,她的話可能更真實些。
“兩位舅舅,前次那山魈和樹精的事,你們和外婆說了嗎?”
“我們當時回去編了些故事,你外婆倒是後來也信了,山魈樹精的,太玄奇,恐怕反而唬不住老人家,我們就沒說,怎麼這次的事是他們幹的嗎?”
“這倒不是,他們倆那次就被我殺了。隻是你們這邊的山裏和我們那邊一樣有些怪,要不趁天亮著,我先護送你們出去,我自己回來看看。”
還不等長盛說完,德光急道:“不行不行,我們兩上次跑了就很不爺們兒,這次斷斷不會讓你一個小娃娃自己去!走吧走吧走吧,這次我可帶了從掌壇師那求來的印符。”
大舅也是搖頭道:“長盛,你外婆的家法不用說,我倆也不會這樣就走,走吧,那印符真有用假有用還不知道,壯膽還是不錯的。”說不服兩位耿直的舅舅,長盛隻得退而求其次。
“萬一真的遇到精怪,那印符恐怕作用不大,兩位舅舅一定要聽我吩咐,可好?”
“你那本事我們見識過的,萬一真有事,肯定聽你的。”
未知是令人恐懼的,也是令人好奇的,自己如今出手,威力可比殺山魈的時候大多了。
可三人仔仔細細查看了半天,天都黑了,硬是看不出半點異常。
這不合理!
長盛的心裏有些沉下來。
手段如此高明,萬一真的正麵對敵,舅舅們的安危如何是好?
想起娘親再三囑咐他穩當,長盛趕緊收起自己的自信。
“兩位舅舅,那我們先回去。”
兩兄弟心裏鬆一口氣,還好這外甥隻是一時好奇,那晚的山魈樹精,其實二人怕極了。
“那走吧,打起火,出去說不定還能睡個好覺。”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很快安頓好。
長盛本想鬆開門就往山裏去,留了個心眼,特意把房門開著。
沒過多久,外婆和娘親便悄悄地舉著蠟燭進來。
“這倆孩子,門也不關,一人一床鋪蓋,也搶呢,睡得真香啊。”
老人把蠟燭遞給楊翠,自己在理著被子的邊角,壓緊。
“嘻嘻,娘,小孩子就是這樣,他小時候還好些,規矩的很。”
楊翠看著天明和長盛睡得很香,眉梢也有一些笑意。
“你啊,福氣還是可以,有了長盛,還有一雙好兒女。”
捏完被角,楊翠在後麵端著蠟燭,老人在前,二人輕輕關門走遠。
睜開眼看了眼越來越搖晃的影子,長盛立馬起來把自己衣服穿好。
自己一個人進山,可快多了。
他按照白天查看的順序,仔細看著當初的每一處藏匿地點,一無所獲。
“真的奇了怪哉?不應該啊?”
“這凡界還真有高手?”
想到這裏,長盛冷汗都下來了。
若是運氣不好,白天的時候撞上,此時想來看,恐怕真的不能保證什麼。
“哼!我還真就不信了!”
如今的凡界絕不會有結丹期金丹期的修行者,這是確鑿無疑的。
那麼,這個人使用的是什麼手段?
少年有些戾氣,已知如此多的條件,自己斷不會退!
閉眼感應全開,他看到了三百丈外的草木微塵。
“我這‘靈識’這麼奇怪?”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靈識跟一般修行者不一樣,他還是震驚不已,當時和老金聊天的時候,才百丈出頭。
沒有好的主意,那隻有笨辦法了?
以某個點為圓心,靠著邊上,這樣左右掃描六百丈的距離,長盛在山林間瘋狂奔跑。
若是能主動驚出事主,那就更好了。
跑了半個時辰,長盛也不知自己跑馬圈地了多大的方圓,心裏有些焦急,額頭有些重,這是靈識動用過度的征兆。
“嗯?大河?這河流向何處?”
長盛站在高崖邊,皺眉沉思不已,這點深度難不倒自己,要不就進去看一看?這周遭山裏,沒一處像樣的修煉場所,那老妖怪的故居也沒有異樣。
那麼,隻有這條河了?
無論前路凶吉,來吧!
懷著三分警惕,長盛花了足足一炷香找到這條河的源頭,從最開始的腳麵深淺,長盛已經走到了河底,深淺不一的河道,似乎並沒有奇異的洞府,連暗河都沒有一條。
前方的水體微微振蕩,傳來‘隆隆’水聲。
“有瀑布?”
此處落差極大,跟村裏的南溪河落下木棉寨的高度怕是相差不多。
飛逸升騰的水汽,擋住了他往下探尋的目光,看不清底部。
這個高度,他可不敢縱身一躍入水,六七百丈的高度,跳進去是活的,衝出來,那就在另一個世界了。
此處瀑布十來丈寬,大山間的水量極其豐富,水勢狂野。
極目遠眺,長河在遠處的水麵相對平靜,下遊水物應是不少,能修行的,也就更多了吧?
就從此地查起。
附近搜羅許久,找到的老藤隻夠做兩百來米的長度,也可以了,先入水,用小刀輔助,夠用了。
沛然的水流衝擊在身上,他盡量減少自己的受衝力麵積,藤蔓長繩快到盡頭,前路還遠遠不到頭。
長盛已經有些力竭了,靈氣充沛,可是身體的力量不允許自己再這麼下去。
好在瀑布下有一個崖壁內凹,長盛一蕩,落在厚厚的青苔上,旁邊長了旺盛的一排水菖蒲,看起來整整齊齊,生機特別旺盛。
這地方水係靈氣倒也是濃鬱很多,木靈之氣也很充分。
待到身體蓄力,長盛順著崖壁往下,這似乎又到了幽冥之地?
驅散念頭,長盛隻覺得自己想多了。
冷冷的月光散在銀川,一層淡淡的光暈籠罩在半空。
嗯?閃光?
長盛仔細看去,那確實是月光在砸散的水體中折射的光線,激流散亂,無規律可言。
可再次出現閃光吸引了他的餘光,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有留心。
停下動作,一隻手緊緊握住小刀把柄,小刀護手以下沒入堅硬的石頭裏。
一手虎口張開,緊緊貼在額頭,在激流直下的水體裏撐開一小個清晰視物的空間。
那銀亮的閃光過二十息左右就會閃動,這不是月光散光,規律不對!
長盛莫名來了信心,這裏就是了。
歇了三口氣,才來到瀑布底部。
每一塊高出水麵的岩石上,都蹲坐著一隻升子大小的木槐。
這瀑布衝擊的水潭很大,十幾丈寬三十幾丈長,靠近瀑布水體的十來丈,萬鈞水力如千軍萬馬,靠外的水麵卻靜靜無波,連遠流的河道都是在水潭最外緣才開始水麵波動。
來到這裏,瀑布聲實近覺遠,很是神奇。
“我的乖乖,這些木槐捉回去,一隻就夠吃一天的了!”長盛興奮極了,就打算動作。
“喲?”長盛驚疑出聲,水下的蝌蚪很大,很大。
蹲坐在石板上的木槐並沒有發現長盛靠近,都在對著月光修煉,看這樣子還未啟靈,長盛倒也心裏過得去。
不過平靜水麵下那有規律遊動的大號蝌蚪,有長盛的拳頭大小,有的兩腳,有的四腳短尾,已經快蛻變完成。
“你們本就和青蛙蛤蟆是一屬,幹嘛學遊魚戲水?”
長盛抱拳,對著那些專心打坐的木槐開口。
“哦?完全不理我?”
石板上修行的動物們依然閉著眼紋絲不動,似乎沒聽到長盛的聲音,水裏的巨型蝌蚪們依然循著特殊的軌跡遊動。
情況詭異。
他盯著水裏的蝌蚪,不對,他們小時候,遊水姿態也類似魚類,隻是沒有魚鰭而已。
長盛來到更高處,運足目力盯著水裏一股股蝌蚪大軍,遊動的路線,體內的靈氣竟隨著運行,心裏一驚,正要掐斷靈氣湧動,卻又小心慢慢地放開,讓體內的靈氣自行運轉。
這完全跟我的功法路線不一樣啊!
看了許久,除了靈氣自行奔湧,他並沒有感受到什麼玄奇和好處。
使勁閉上眼睛,反複幾次,迷炫的感覺消失,長盛死死盯住一隊蝌蚪,不看其他,體內的靈氣也以一個新奇的路線自動運轉。
周而複始的路線運行了三個周天。
“怎麼回事?除了靈氣些微增長,毫無用處?”
害怕失去那種天地所贈的機緣,長盛耐著性子又盯了好久。
自嘲一聲嗤笑,他收心了。
“我是在想屁吃呢?抓幾個木槐回家做大餐就行了,還想著天地贈我機緣?哈哈哈。”
微微臉紅,自己是發夢怔了?長盛自己羞惱,剛剛那心態,無異於向天地乞食,丟修行者的臉。
撿了一大塊石頭扔進水裏,水裏路線上的大蝌蚪亂了一陣,恢複平靜,那些入定的‘老仙’,更是毫無所覺!
“喂!你們也太他娘的不給我麵子了吧?看不起誰呢?”
長盛運足靈氣,一聲聲音節滾滾而過壓過‘轟隆’水聲,如天雷滾滾壓過水麵,空氣中振蕩起層層靈氣漣漪。
這句話飽含靈氣吼出,鏡麵下的蝌蚪倏爾一亂,消失無蹤;石頭上各位‘老仙’也猛然驚醒,‘撲通’入水之聲不絕。
長盛扼腕頓足:“哎,我該先捉了幾個再吼的,好可惜!”
這些家夥當是蟾蜍所屬,成精不易,要是天明看到,非得興奮跳腳。
此時的瀑布聲卻由遠及近,如奔雷炸響,整個水潭都是瀑布的衝擊範圍。
他猛然退開,仔細地看著瀑布入水,沒有異常,這才慢慢接近。
“額?你們是被震暈了嗎?”
“哈哈哈,那就不要怪我咯!”
有幾隻木槐似乎是被巨大的水流震暈,在水流隨波逐流,無意識地伸動四肢,撿來裝了起來,上好的食材啊。
長盛正準備下水,四周山體水麵皆在震動,水底金光湧動,激射而出的金光把岸邊的石頭炸碎,有些胡亂射向空中。
“哈哈哈,你們也想製住我?哈哈哈!”
“哈哈哈,啊嗝!”
金光裏的東西好像嗆了一口水。
似乎要掙脫水麵,但是銀光閃動間,金光又被壓進水裏,長盛竟看不清耀眼的金光裏是何物!
“吧!”
“吧!”
“吧!”
······
此起彼伏的木槐叫聲接連成片,眼看金光就要再次被壓進水底,水麵的金光已經越來越弱。
“再說一次,都是同族,你們再苦苦相逼,可不要怪我魚死網破!”
長盛站在一處石頭上。
誒?大哥們,你們打生打死不重要,你們沒見這裏還有個大活人在看你們打架嗎?
你們倒是出來一起打我呀,我還差幾個木槐做烤肉!
漩渦攪動的水裏,似乎有一座金光閃閃的水府就要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