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天色已經不算太早,兩位舅舅喝了杯茶,就打算走。
解開包袱,一人拿了一根熏好的豬後腿遞給楊翠。
“大姐,這是娘叫我們給你帶過來的肉,剩下這些,是些賣剩的山貨,我就不拿出來了,那我們就走了。”
楊翠接過豬腿:“唉,她老人家真是對長盛好得不得了,我是跟著沾光,你們等下。”說完轉身把肉提進裏屋,過了會兒拿著個錢袋子出來。
“喏,這裏麵有點錢,你們回去抓緊把婚事敲定了,老大不小的,剩下的錢給娘買點好吃的。”
大舅打開一看,頓時擺手:“大姐這太多了,長盛要讀書,以後還得娶媳婦兒,這錢不能要!”二舅接過來一看,乖乖,二十兩兩紋銀,這不能要!趕緊把錢推還給大姐。
“舅舅,縣裏買了我們家炭礦,家裏還有點錢的,你們就收下嘛。”
“就是,你們兩大齡單身漢,想娶人家十多歲的女兒談何容易,你還真以為那點家當值幾個錢?不下點本錢,以後你們倆就打光棍兒。”
長盛在娘親手裏接過銀錢,就往大舅的包袱裏塞去,楊德勝有心阻止,卻發現自己被長盛打結的手帶得跟著轉,呲!這力氣!
見推脫不過,兩兄弟隻得抱拳躬身道謝:“本來是給姐姐送兩塊臘肉,這下我們倒是賺大了!”
長盛卻提著兩位舅舅的小包袱奔奔跳跳下樓去了。
“娘,我就走啦!過幾天就回來。”
楊翠看了眼長盛,對著兩個弟弟盡是笑意:“你倆別馬虎,再過幾年你們外甥都要娶媳婦兒了,叫你兩個舅舅來拴紅,你們好意思來嘛?有長盛跟著,路過山野老林不用怕,慢慢走,不要累壞了!”
二人躬身拜別。縣裏有皇上的詔書,直接就收回炭礦,隻是忌憚武館,有炭礦的幾家每家給了四十兩銀子,其他的,一律白話打發了。
長盛可念著外公外婆的好,所以才和娘親商量,分了近一半的銀錢給兩位舅舅帶回去。
長盛在樓下等著兩位舅舅,三人彙合就往山上趕去。
楊家寨隸屬鳳鳴鎮,從臨江鎮上回去,得過橋爬山,要翻好幾座山,才能抵達,楊德勝兄弟倆吃了飯就要走,就是怕翻山趕夜路,今天拉家常說的有點久,雖然知道長盛厲害,可畢竟帶著小孩子趕路,還是走快些好。
長盛也是第一次從鎮裏去外婆家,對路上的炊煙人家和田邊地頭都很感興趣,隻覺得一路都是新奇的景色。
聽說白水江發源於白水縣城邊的翠微山,流經幾個鎮子,從鳳鳴鎮流入臨江鎮,再流經白水鎮範圍,就彙入巴陵郡的賁龍河,最終彙入自西向東貫穿天武國的青龍江,彙入茫茫東海,幾乎是把天武國人文風貌南北一分為二。
以後一定要帶著狗蛋二林,加上娘親,領略一下青龍江的風采。
翻過了兩個山頭,這邊的山可比老家高多了,緊趕慢趕,幾人還是走夜路了。
“大舅,反正都天黑了,我們慢慢走吧!”
兩兄弟無奈,一路上長盛不曾落下半步,還是走夜路。
在旁邊的樹林裏找了幾根幹了水分的枯竹,費了好大勁才把火把打亮。
“舅舅,你們走前邊,我走後邊,不用顧我,我看得到路。”
“不打火把你都看得見?”
“看得見!”
“你屬狗啊?晚上你都看得見?”
“我就是屬狗的呀!”
兩位舅舅覺得和他聊不下去,隻得兩人聊天。
黑夜的野外很安靜,山鳥鳴息,偶爾傳來夜梟“咕咕咕”的聲音,山林裏有一些叫做銀亮柴的樹木,隱隱發著白光,氣氛有些恐怖,幾人兩個舅舅隻得大聲談論,壯膽的同時也是驚嚇路邊蛇蟲。
長盛沒啥怕的,也仔細地看著草徑林邊的草叢,野獸都怕火,可是難保有意外。
又經過一個埡口,正要下山的三人突然聽見不遠處的林裏長聲悠悠突然傳出狗哭的聲音,這驚悚的聲音連長盛都汗毛都立起,兩個舅舅頓時拿著火把背靠背,舉高了向遠處看去,看到長盛靠近一把把長盛扯到身邊。
“老二,這哪家的狗?咋會跑到山上來?”
二舅有些嚴肅:“聽這個聲音聽不出來是寨裏哪家的狗,怕不是吉兆。”
大舅皺眉道:“寨裏怕是要死人了,這大夏天,不該啊!”
長盛也聽村裏的老人們說過,若是遇到狗哭,趕緊離開,不能沾染晦氣。要是哪家的狗哭,主人家近期十有八九要倒大黴,必須得找掌壇師做法驅邪衝喜。
長盛才不信邪,剛剛隻是叫得突然,驚到他一下,現在他打算去看看。
“舅舅,你放我過去看一下,我去瞧瞧是個什麼鬼。”
“你真不怕?”
“老虎我都不怕!”
“那我們和你去,小心點。”
埡口下山一條路,橫著的一條草徑是另一個村去臨江鎮的必經之路,長盛好奇地走過去,兩位舅舅隻得毛著膽子陪他過去看。
人臨近,那狗叫愈發悲傷起來,就像要斷氣的樣子。
終於看到草籠裏的狗,渾身漆黑,就眉毛淡黃色,整個狗嘴除了牙都是黑的。長盛看到它好像在對自己哀求一樣,已經叫得斷斷續續,有些啞。
“我也不知道你家主人是不是要出問題了,我也幫不了你啊!要不你帶路?”黑狗那裏聽得懂生人言語,隻是看著長盛不斷地哀嚎,長盛頓時覺得好為難。
身後的二舅把火把往前伸了伸,歎氣道:“這不是隔壁李家村的黑龍嗎?是李家村黃老二養的狗,一個屠戶,煞氣那麼重,會出啥事?”
“黃老二家?去年他們家殺豬我去幫忙,好像是這個狗,不是說這兩天進山去了嘛?”
“舅舅,這黑狗有靈啊,肯定是他家主人要出事了,你看它看著我像在求我一樣,可是它聽不懂我的話啊。”
大舅往前看了看,看不出所以然來:“好像十幾年的老狗了,黃老二的話它倒是聽得懂,聽說平時叫它幹啥就幹啥。”
“走吧走吧,誰知道這畜生大半夜在這嚇人是什麼毛病,黃老二進山去了,我們也找不到。”
長盛抱拳對著黑狗說道:“抱歉了,你家主人去哪兒了我也不知道,真的沒法幫你。”黑狗一下子就哭啞了。
盛隻得和兩位舅舅退回埡口往家裏趕去。
“大哥,黃老二進山多半是辦木頭去了,不會真出事吧?”
“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不知道啊。”
長盛想著那狗的眼神和黑亮的毛色,開口道:“那個黃老二恐怕都死了!”
前麵的二人悚然回頭,大舅道:“長盛,你年紀小,眼睛幹淨,看到啥了?”
“我就是有這種感覺,估計死的還很慘。”
兩個舅舅看著他像看怪物一樣:“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神明勿怪,神明勿怪!”大舅抱著火把往天上拜了幾拜。
“大哥,你還真信這個?村裏的神婆說的就沒幾次準的!”
“我說你這張嘴,時常在山裏吃飯,還是要禮敬些,當是求個心安。”
長盛聽大舅這麼一說,和二舅相視一笑不說話了,這大舅舅神叨的緊。
三人走到半山腰,那狗哭的聲音再次大聲起來,長盛跟著兩位加快腳步的舅舅往前走。
三人再翻過一座山,山腳下河對麵的楊家寨已然在望村裏還有幾戶人家沒睡,這時候沒睡,估計都是在幹活,夜裏涼快,白天不適合做的體力活可以晚上做。
進村的時候已經是黑漆漆一片,所有人家都已經睡下。
大舅敲了敲門,裏麵傳來外婆的聲音:“誰呀!”
“外婆,是我,長盛,我和兩位舅舅一起來了。”
“長盛啊,你們等一下。”
窗戶邊閃出燭光,緊閉的門後傳來門栓鬆動的聲音,門後露出外婆慈祥的臉:“長盛快進來,餓了沒有?等火燃起來就做飯吃。”轉而語氣一厲:“我說你們兩個男子漢,有本事的嘛,帶著小孩子趕夜路,要是有個好歹,你們脫不了手!”
二舅一邊換鞋一邊苦笑:“娘,大姐叫我們帶長盛來家裏玩的。”
“現在住在街上,又不做農活,她還沒時間看人?怕是福享得太早了!韓清鬆還在牢裏呢!”
長盛隻覺得頭皮發炸,外婆對自己那是好得不得了,可是對家裏其他人,當真沒人敢犯她脾氣,都訓得乖乖的。
看著兩個舅舅低眉順眼的樣子,長盛又有些想笑,難辦了,外婆肯定不會讓自己去看萬人坑,老人家最信這些玄幻的東西,不幹淨的地方肯定不會讓自己去的。
“外婆,你先睡嘛,大晚上了,我們吃了飯就去睡覺。”
“嗯,不然還要我伺候你們?鞋子在櫃子裏,自己去拿,吃了飯來挨著我睡。”
長盛在家裏都自己一個人睡兩三年了,如今更是修行者,挨著外婆睡,這怎麼都有點奇怪的感覺,不像以往來外婆家,可就是要挨著外婆睡。
外婆睡去了,長盛頓時窘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大舅看他呆頭鵝的樣子,笑著說道:“你睡你外公的床吧,就是平時沒人睡,有點冷,反正你啥都不怕,我們就在隔壁,明早起來你就說你一個人睡習慣了。”
長盛眼睛一亮,這個得行!
三人吃了飯,洗漱好,各自睡去。接下來幾天連天暴雨,每天都是白天下雨晚上放晴,長盛躺在搖椅裏,看著天上星鬥,明天再下雨就不美了,老天爺你就收起你的眼淚吧!
第二天果真沒再下雨。
因為連天暴雨,兩位舅舅打算等著太陽把山林曬得幹了水汽,再進山。
關於怎麼進山,三人早都商量好了,就對外婆說隻是在林邊找找藥材,不會進山。
中午幾人準備出發,卻有人來通知,找楊家兄弟幫幫忙,進山找一隊人。
黃老二他們進山好幾天了,最近的連天暴雨,李家村二十多人的伐木隊沒有出來。去到山裏的大多是青壯漢子,這幾十人沒音信,主要是最近大暴雨,村裏人很慌。
李家村是一個小村,和楊家寨一山之隔,水陸相連,兩村往來多,關係好,這出了事,寨裏沒理由不幫忙。
長盛一看機會來了,死活纏著外婆,自己就是要去。
“你去看什麼稀奇?大人們進山是去找人,深山林密的,走起來哪個還顧得上你,在家好好耍不行?不準去。”
“娘,長盛還沒見識過我們這邊的山林呢,我和老二會照顧好他的,我們找找,不行麼就出山來了。”
“就是啊外婆,我們就看看就回來了,你讓我去嘛!”長盛拉著外婆的袖子,一副好奇寶寶無比可愛的樣子。
長盛纏鬧好一陣,外婆才鬆口答應。
“你們倆可要看好他,跟著進去看看,差不多就出來了,不幹淨的東西不要看。”
三人大喜,趕忙應是,隻要進了山裏,就好辦了。
寨裏集中了二十幾個漢子,眾人一起去李家村集合,李家村也有十多人集合完畢,看著長盛一個小孩跟著,不少人皺起眉頭,小聲議論:“這是進山找人,德勝著兩兄弟帶個娃娃跟著幹什麼?”
“又不是他們的人進山了,沒那麼上心嘛。”
“人楊家兩兄弟平時到處幫忙,出得工,出得力,你背後這麼說人家,怕求人的時候不好意思開口。”
“那他們帶著娃娃進山,這是去玩嗎?大人了,幹事不知趣。”
眾人小聲議論,長盛清清楚楚聽在耳朵裏,說歸說,倒是沒有多大的壞心眼。喜歡站在道德製高點評價他人的人,哪兒都有,長盛覺得自己看書都看出了道理,正好,免得我到時候離開還要有些愧疚。呀,我這是變壞了!
兩村隊伍互相打了招呼,就準備進山。
最近幾天的暴雨衝刷,尋找的人根本看不到進山眾人的痕跡,隻有偶爾在一些大樹上,會看到大家進山時故意用刀劈砍,在樹上留下的標記。這是山民們進深山的習慣,就是怕出了事找不到人。
人群漸漸深入山林,跟著印記和石碓走到岔路口,隻見兩邊的樹上都有劈砍留下的痕跡,看樣子時間都一樣。
隻得分作兩路,繼續進發。
“大哥,我們這條路就是去萬人坑的路,黃老二他們不會是真的去以前那縣城遺址去尋寶了吧?”
“屠夫膽子大,不好說啊!”
沿途的印記突然中斷,長盛麻利地上樹,看著遠處目光一閃。遠處的山林上方靈氣濃鬱,卻是成陰風妖氣的樣子,灰蒙蒙一團籠罩在一片山林上空。
凡界的靈氣呈透明色,會根據個人修行的功法改變顏色。
水係功法的,靈氣顏色就近水,綠色、白色等不一而足;火係功法,靈氣大多是紅色色係,土係功法,幾乎都是常見的幾種土壤顏色;木係功法則綠色色係;金係功法,堂皇金色,最好辨認。此外,世間還有修行雷電之力的強者,這些人幾乎都是肉身強悍的存在,非常稀少。
而化形期以下的妖族,除非是善獸,它的妖氣才會是跟功法一樣同一顏色,若是惡獸,妖氣都是黑色和灰色居多,大多帶有腥味。
長盛跳下樹,看了看眾人,對著兩個舅舅道:“舅舅,不能再往前了,前麵不幹淨,有妖氣。”
眾人哄然大笑:“你這小娃,怕了就回去,什麼妖氣?莫不是在學塾不好好讀書,話本看多了?”
“哈哈,德勝,你這外甥真是可愛!”
這一群人都是寨裏的,說話沒啥顧忌,都很親密。
兩位舅舅卻隱約知道長盛確實會看到一些東西,隻得轉身認真對著眾人道:“各位寨裏弟兄,我這外甥去年被翠微觀高人帶去修行過一年,是會看到些不幹淨的東西,大家小心。”
眾人神色一凜,不敢大意,要知道,平時在村裏或者馬道上趕夜路,還能仗著自己血氣方剛身強力壯橫著走,進了山,這麼多年,又不是沒遇到過詭異的事,頓時氣勢有些下降。
“那個,小長盛,你看看那妖氣有多遠?追過來沒有?”
“罩在老遠的一座山頭上,倒是沒動。”
“那山是啥樣子?”
“很平緩,山不是很高。”
帶頭的人吩咐眾人在周圍四處查看。
“我們怕是要到了本家縣了,聽說不幹淨,大家再找找,找不到人我們就回去跟李家村的人彙合。”
他們說的本家縣,就是很多年以前那個發生瘟疫的縣城,寨裏老人世代告訴子孫自己來自何處,縣名卻不可追究了。
“這印記才斷了沒多遠,這些人不會真的膽子大到去尋寶吧?都是些不幹淨的東西真敢拿出來?”
“這些人不要命了,也不怕家裏沾染晦氣!”
眾人知道前路艱險,但是作為山裏人的淳樸,既然答應幫忙找人,還是提心吊膽地往前搜尋了好一段距離,還是沒有留下的印記。
“不找了吧?過了這石坎,再走四五裏路就是萬人坑了,趁現在天色有亮,我們還能往回走些,要是走得太深,晚上怕是不好回去了。”
寨裏人商議一陣,大家決定往回走了。本家縣的事寨裏人都知道,世代流傳,對於山裏人來說,這些不祥之地就是禁區,不但自己去了要倒黴,還會怕自己家人沾染晦氣,對這種事都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很是審慎。眾人隻得往回走,去另一條路和李家村的人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