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綠衣男子所說,容婉的娘親是鏡月山中的九尾狐妖靈湫,而她爹爹是千年前叱吒風雲的戰神卓煜天。至於他們二人如何相遇相愛,男子說他不知,但容婉明顯看出他臉上閃過了一絲抑鬱,心中料定他並非是不知,而是不願說。
這人肯定與我娘親有什麼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容婉默默想道。
“靈湫與煜天戰神情真意切、惺惺相惜,很快便在鏡月山中舉行了盛大的成親儀式,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是何等的盛景,十裏紅妝、三千浮華,鏡月山巔鳥獸齊鳴,鏡月湖畔百花鬥豔,煜天戰神是凡世威名赫赫的一方翹楚,靈湫亦在妖族有著一呼百應的地位,前去祝賀的人和妖簡直要把鏡月山給擠塌了,而且那時凡人與妖族的關係還不像現在這般惡劣,所以那日的婚禮上妖、人不分彼此地舉杯歡慶,筵席從山頂擺到山腳,人們一直喝了三天三夜才漸漸散場。”男子麵含微笑,目光深沉而悠遠,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千年前的盛事。
即便沒有親眼看到,容婉眼前也依稀出現了當時的場景,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她的爹爹是如何在親友的敬酒中紅了臉龐,一襲大紅婚服的娘親又是如何驚豔了時光。
想必師父也肯定在場吧?看著自己的摯友找到幸福,她會不會感動得流淚呢?
那時的聆月應該還是個小孩子吧?他是否會調皮地在人群中穿梭搗亂?
容婉越是幻想,胸中就越是溢滿了溫暖,一旁的蕭悠還怕她難過,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見她眼中滿是柔和,這才稍稍放了心,輕輕牽住了她的手。
“他們婚後的生活非常甜蜜,煜天戰神戎馬一生,有了卸甲歸田的念頭,於是開始慢慢移交兵權,準備與靈湫歸隱,而這時靈湫生出了想要變成凡人的念頭,煜天戰神自然是支持她的,所以他一邊料理身後事,一邊陪著靈湫尋找要變成凡人所需的草藥,在這期間靈湫還懷了孕。
“後來,他們將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就等著靈湫生產後便進行法術,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多年前敗在煜天戰神的仇家卻專門挑準了這個時間出現,那仇家籌謀十數年,終於卷土重來,他闖破了煜天戰神設下的層層守衛,將剛剛生下孩子正是最虛弱的靈湫抓走了。
“煜天戰神完全喪失了理智,孤身一人就追了上去,明明知道是陷阱,明明知道是圈套,卻還是所向披靡地一往無前……他已然殺紅了眼,躺在腳下的屍體無數,鋪成了通向敵方的一條白骨之路,最後他終於殺到了關押靈湫的地方,那仇家將靈湫折磨得不成人樣,他簡直氣瘋了,絲毫不顧身上早已血肉模糊,硬是衝了上去,很不幸地被擒住了……
“就算他是戰神,也不可能僅憑自己的血肉之軀屠殺萬人啊,如果那時他能稍微控製好自己的理智等待援軍到場的話或許一切就不一樣了,但他那時什麼都顧不上了,看到自己最心愛的女子受到那樣的淩辱,他根本一刻也等不下去。
“被抓住後,那仇家要他交出兵符,他誓死不從,仇家拿靈湫的性命要挾,他動搖了……靈湫不願自己成為他的負累,更不願自己成為別人威脅他的籌碼,所以靈湫強行催動了究極妖術,使自己經脈盡斷、心髒爆裂而亡……
“我帶人趕到時,靈湫已經自盡,她本就受了諸多淩辱,又用了那樣殘忍的自盡方式,隻見她七竅流血,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而胸口赫然一個巨大的血洞,正是心髒爆裂時導致的。
“我救出煜天戰神後,他抱著靈湫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我此生從未見過有人能哭得那般悲慟,連天地都為之動容,明明是五月,卻飄起了漫天大雪……潔白的雪花落在鮮紅的血液中,刺目的令人心痛……
“再之後我帶人掃清了餘孽,抓住了敵方首領,想問問煜天戰神該如何處置,可卻怎麼也找不到他,與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靈湫的屍體。我一直找啊找啊,最後終於想起了這暨暝之地,這裏是靈湫無意中發現的世外桃源,煜天戰神曾承諾,待他卸甲後便歸於於此,於是我來到了這裏,果然發現了煜天戰神和靈湫的屍體。
“煜天戰神親手為靈湫修建了這座地宮和外麵的墓室,我想要幫忙,他卻不許,我隻能在旁邊看著,最多是勸他休息或是為他端茶倒水,但他很少休息,甚至很少睡覺,每次累的時候就開始畫靈湫的畫像,或是看著靈湫的屍體呆呆地出神。煜天戰神靠一人之力,不眠不休修建了三年,終於將此處建好,緊接著,他囑咐了我一些後事就自盡了。
“我將他葬在這棵玲瓏心樹下,依照他的遺願好生照顧著這棵樹,並守護著地宮,他說過,將來他的女兒長大後或許某天也會因為想要變成凡人而遍尋玲瓏心,他說到那時讓我講玲瓏心送上,並將妖族變成凡人的法術也悉數教導給她。
“我已在此處等了千年有餘,這期間從未有人來過,我本以為我會就這樣了卻殘生,沒想到你竟真的來了。”男子長長呼出一口氣,似乎頗感欣慰。
“謝謝你這麼多年都在這裏守護著我爹爹和娘親,倘若他們在天有靈,定會非常感動。”容婉朝男子深深鞠了一躬。
“不必這樣,”男子將容婉扶了起來,“他二人對我有恩,我所做的這些還不足他們為我做的萬分之一,你不必介懷。”
“但現在既然我已經來了,今後便由我來為爹爹娘親守靈罷,你可以去過自己的人生了。”容婉說道。
“不,是我自願留在這裏的,並不是要等你來接替我,想必你還有許多未完成的事吧?你找玲瓏心應該是像你娘親一樣為了變成凡人吧?”男子問道。
“沒錯,我也找到了想要廝守一生的人。”容婉微笑道。
“你會成功的,你的爹爹和娘親都會守護你的。”男子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容婉的肩膀,麵容溫柔慈祥。
“待我變成凡人後就回到這裏與你做伴,你再好好與我講講爹爹和娘親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我等著你。現在我去為你摘玲瓏心,你們隨我來。”男子又變成了巨蟒形態,蜿蜒的身軀直接越過湖泊攀上了樹枝,在枝葉中穿梭著。
他們幾人也隨著巨蟒行至湖邊,就在巨蟒用嘴叼下一顆成熟的玲瓏心後,地麵突然猛烈地顫動了一下,而柳慕白因為緊靠湖邊站著,這一下震動又來得毫無預兆,他竟一個趔趄跌進了湖中。
“柳慕白!”
沉入水底的前一刻,他最後聽到的就是若伽蘿那撕裂般的呼喊。
這家夥,喊得那麼大聲嗓子不會疼嗎?有沒有那麼誇張啊,這湖看起來一點都不深,我馬上就能遊上去。
柳慕白絲毫沒有落水的慌亂,非常冷靜地劃動手臂和雙腿準備遊出水麵。
然而就在這時,他腦子裏“嗡”的一聲巨響,像是被人狠狠打在了太陽穴一般,似乎腦漿都要噴出來了,他吃痛地皺緊眉,肺中的空氣不受控製地吐了出去,身體周圍的水仿佛帶著利爪,死死掐著他的喉嚨,令他愈發痛苦萬分。
柳慕白的精神瞬間恍惚了,一時分不清時間,亦分不清現實。
忽然,他發現自己眼前出現了絲絲縷縷的光線,好像還有晃動的人影和噴濺的血花。
嗯?幻覺嗎?
柳慕白定睛看去,發現這是一幕幕連續的畫麵。
畫麵上有紛亂的人影,他看到了奔跑的容婉和蕭悠,還有各種沒見過的人,身上的服裝似乎是苗疆一族的風格,而遠處還有一些穿著鎧甲的大宇士兵,雖然場麵混亂,但他還是很快找到了畫麵的焦點——正是他自己。
他正與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搏鬥,但明顯落了下風,突然他被撲倒,眼見得怪物一掌劈來,他避無可避,可一道嬌小的身影猛地擋在了他身前,生生替他接下了那掌。
若伽蘿蒼白的臉驟然在他眼前放大,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從她口中噴出的大股鮮血。
接著若伽蘿的身體像斷了線的人偶一般,軟軟地倒在柳慕白胸前,那雙繁星般明亮的綠色眸子慢慢變得晦暗,她安靜的胸口裏再無心跳,她溫熱的手掌漸漸冰冷,若伽蘿就那樣死在了柳慕白懷中。
柳慕白整個人都呆住了,這畫麵到底是什麼?是他腦中的幻想?還是未來的預示?
難道若伽蘿會為了保護他而死?
柳慕白的腦子已然是一團漿糊,他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眼前隻有若伽蘿死前的容顏和噴濺的鮮血在不斷搖晃……直到他被人救起,浮出水麵,他的眼睛都依然空洞無物,像丟了魂兒一般,茫然無措。
“慕白兄?”
“師兄?師兄!”
“喂!柳慕白!”
眾人的呼喊終於將柳慕白的思緒拉回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