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柳慕白和方墨然收起了劍,老者和小梨麵麵相覷,一時猜不透容婉等人的想法。
容婉從懷中掏出手帕,溫柔地擦去了小梨額上的灰塵和血跡,輕聲道:“我們無意傷害你們,更不想打擾你們原本的生活,但我們想幫助你們。”
小梨仍是不敢相信:“幫助我?一個地縛靈?”
柳慕白道:“在下不才,師從天恒道人,對於超度地縛靈有些許經驗,或許能夠為你指明前路。”
小梨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緩緩低下了頭,嚅聲道:“但我……不想被超度……我隻想陪著爺爺……”
那老者更是泫然欲泣,雙眼像浸了血一般通紅,他不再囂張跋扈,第一次用上了懇求的口吻,說道:“求求各位放過我們吧,我們保證隻待在這無名山上不去別處,就算小梨變成惡靈也不會再威脅到其他人的。”
“但是假如小梨真的有朝一日變成了惡靈,他將失去一切理智,到那時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更不可能還乖乖聽你的話留在無名山上,到那時,這方圓百裏都將變成一片血海,難道你忍心讓小梨背負那樣滔天的罪孽嗎?”容婉一番話說得如泣如訴,小梨和老者都沉默了。
柳慕白又道:“若我猜的沒錯的話,小梨作為地縛靈停留於世已經超過兩年了吧?據史料所載,停留時間最久的一個地縛靈是三年零四個月,但一般的地縛靈隻要停留超過一年便隨時都可能化為惡靈,小梨現在還能保持理智已經是奇跡了。前輩,小梨,希望你們能聽我一句勸,趁災難還未發生,早日放手吧。”
小梨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暈出一個個圓形的灰色水跡,而他一直緊咬著下唇,不說話,亦不出聲,卻是在做著強烈的心裏掙紮,讓人看了幾欲心碎。
老者頹然坐在地上,目光空洞,表情哀戚,這一刻他仿佛又老了幾十歲,眼角的皺紋刀刀如刻,下頜的銀須滄桑憔悴。
若伽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畏畏縮縮地向前走了一步,拉住柳慕白的袖口,哽咽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可不可以讓小梨留到老爺爺去世後再超度?或者讓我回苗疆一趟問問聖姑和大土司,他們或許會有辦法能幫助小梨保持理智不變成惡靈……”
容婉也哀求道:“對啊柳慕白,你法力如此高強,就不能想想辦法留下小梨嗎?”
他們本來討論出的辦法是勸說老者和小梨放下塵世安心接受超度,但看到這樣悲傷的場景,哪還有人忍心超度小梨?柳慕白又何嚐不是,但凡有一點辦法他也不想這麼做啊。
柳慕白埋頭思索著,小梨和老者以及容婉等人都滿懷期待地看著柳慕白,許久之後,柳慕白慢慢抬起頭,他難過的表情已經說出了答案。
“對不起……我……”
“師兄,或許鎮魂咒能夠做到。”一直未說話的方墨然忽然打斷了柳慕白插話道。
“鎮魂咒?”柳慕白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他似乎明白方墨然的意思了。
“對,鎮魂咒本是用來封印強大惡靈的咒語,其原理是借助陽氣壓製陰氣。而地縛靈之所以會變成惡靈是由於其留存於世過久,體內陰陽嚴重失衡,陰氣一直受到陽氣的排斥,經過日積月累的壓力,陰氣終有一天會突然爆發反噬陽氣,從而變成失去理智的惡靈。”方墨然說道。
“沒錯,所以如果在地縛靈身上加一道鎮魂咒的話就能幫助陽氣壓製陰氣,使得其體內的陽氣占據優勢,進而保持地縛靈不變成惡靈,或許真的可以辦到!”柳慕白此時驚喜萬分,他沒想到方墨然竟能提出這麼棒的點子。
老者和小梨更是興奮異常,小梨忙說:“那就趕緊在我身上加上這個鎮魂咒吧!隻要能堅持到爺爺養老送終,我的心願完成,我定然主動去投胎,再不在塵世停留半分!”
老者也附和道:“對對對,我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真的能讓小梨堅持到那時候,我就和小梨一起去轉世投胎!”
“哎呀爺爺你別說這種話,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可是爺爺也很想去與你爹娘重見啊,咱們一家人來世一定要再一起生活啊。”
“爺爺……”
“小梨……”
柳慕白和方墨然還沒最終確定此法的可行性,小梨和老者倒是先自顧自地開始煽情了。
柳慕白清咳一聲,不好意思打斷了他們,說道:“現在這都隻是猜想,畢竟從未有人這麼做過,假如失敗的話,最壞的情況就是小梨魂飛魄散,連轉世投胎都做不到了。”
一聽這話,眾人的表情又瞬間凝重起來。
“但是,如果能成功的話,我就能一直陪著爺爺了吧?”小梨問道。
“嗯,理論上應該是的。”柳慕白不確定地說。
“那就做吧,就算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我也想試一試,就算隻有一線希望我也會爭取到底。”小梨的無比堅定,明亮得恍若漫天繁星。
老者十分動容,寬厚的大手握住了小梨的手,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準備準備,明日一早太陽初升時便開始。”柳慕白也不再猶豫,下定了決心。
老者與小梨相互攙扶著站起來,兩人同時對著容婉他們五人深深鞠了一躬,容婉連忙去扶,老者卻固執地不願起身,說道:“之前是我誤會了幾位,對幾位多有得罪,還望幾位勿怪。百生草我會送給你們的,若是還有其他需要的也請盡管說,不管那鎮魂咒能否成功,我都萬分感激各位對我和小梨做的一切。”
容婉感動地說:“爺爺您別這樣說,小梨是個好孩子,您也是個好人,如果真的能幫上你們的忙亦是我們的幸運,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祈禱鎮魂咒能夠成功吧。”
回到木屋後,柳慕白和方墨然去為明日鎮魂咒的施法做準備,其他人則各自去休息了。
天未亮時,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走出了屋子,一夜未睡的柳慕白和方墨然已經在地上畫了個巨大的法陣,法陣外還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符咒,柳慕白和方墨然一東一西相對而站,手中都握著一把泛著銀光的劍,柳慕白劍上是白色流蘇,方墨然劍上是黑色流速。
容婉印象中的方墨然總是吊兒郎當沒有正形,而他此時卻再沒有任何輕挑的神情,眼神嚴肅,全無笑意,與平常判若兩人。而柳慕白也斂起了平日的溫柔神色,臉上寫滿了認真,口中仍在不斷溫習著咒語。
這時,遠處的山脈已經亮起一圈淡淡的金色,柳慕白抬頭望去,天邊慢慢褪去黑幕,顯現出魚肚白,絲絲流雲纏繞在山巔,似是要抹去最後幾顆閃爍的星子。
“差不多了。”柳慕白沉聲說道。
方墨然看向小梨,也不多話,隻是指了指法陣中央的位置。
小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使勁握了握老者粗糙的大手,然後麵向容婉、蕭悠和若伽蘿,努力露出個笑容,堅定地邁入了法陣,在最中央的圓圈中站定。
此時,太陽慢慢升了起來,霎時間整片天空都揮灑出耀眼的白光,淡淡的橘紅色暈染在山脈周圍,勾勒出漫山遍野樹木的鬱蔥陰影。
柳慕白將杜若劍舉至麵前,緊貼著鼻梁,闔上雙眼,清晰地念出了咒語:“天道畢,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氣布道,氣通神。氣行奸邪鬼賊皆消亡。視我者盲,聽我者聾。敢有圖謀我者反受其殃。去神更遠,去鬼而近。天下凶凶,不可得知此。今記其真名,使人知之,一知鬼名,邪不敢前;三呼其鬼名,鬼怪即絕,上天鬼、下地鬼並煞。幾鬼皆有姓名,子知,三呼鬼名,萬鬼聽令……”
柳慕白的語速越來越快,地上的法陣漸漸發出青白色的光暈,而他周身竟也慢慢變得模糊,像是要融化進那些光暈中一般。
而另一端的方墨然雖與柳慕白動作一致,卻並未念咒,身上也沒有籠罩起光線,畢竟柳慕白才是主要的施法者,方墨然隻是輔助。
很快,柳慕白全身都隱沒於神聖的光輝中,甚至連他的臉都分辨不清了,除了那些晦澀難懂的咒語還在不斷飄進耳朵裏,容婉他們甚至要懷疑柳慕白到底還在不在那裏了。
老者已經緊張得連呼吸都要停滯了,容婉和蕭悠的表情亦是如臨大敵般凝重,而若伽蘿在擔心小梨的同時,更加擔心的是柳慕白。
昨晚若伽蘿一直纏著柳慕白問這個法術會不會反噬,但柳慕白隻丟下一句“不會傷到墨然的你放心”就轉身去忙了,再不給若伽蘿任何提問的機會。
若伽蘿險些被他氣炸了,這個木頭,連她真正擔心的是誰都沒搞清楚。
千萬不要出事啊……若伽蘿雙手交叉置於胸前,口中念誦著苗疆的祈福禱告,隻求柳慕白能夠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