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師傅離開了這個世界,一開始,文芸芸肯定是難以接受的。可她到底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明知道父親遲早都要離開,最終他走得安心,她也在說服自己釋然。
不過是幾天的時間,文師傅的身後事已經全部打理好。文芸芸一個人支撐著一切,早就已經習慣了,突然之間身邊多了一個人,她什麼都不用操心,沉溺在悲傷中也好,用盡方法讓自己想開也好,總之,程廷給她留了足夠的時間。
待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文芸芸也在試著從父親離世的陰影之中走出來。
“我媽走的時候,我還很小,當時什麼都不懂,隻知道我爸一直在哭。他哭得好傷心啊,我就問,爸爸,媽媽走了,難道就不會回來了嗎?”文芸芸的笑容有些傷感,“我那個時候不明白,以為媽媽走了,總有一天會回來的。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她不會回來了。從今往後,爸爸也不會回來,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文芸芸沒有哭,這些天,她早就已經流幹了眼淚。之前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原來所謂的堅強隻是在逞能而已,當文師傅走後,她的眼睛像是觸發了某個機關,淚水止不住地湧出來,直到現在,她才慢慢平複自己的心情。
“不要這樣想,你媽媽一個人待了太長時間,現在文師傅終於可以去陪她了,他們以後肯定過得很愉快。”
程廷並不是一個感性的人,有人說人死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幫尚在人間的親人照亮前方的路,這樣的說法,他是從來不相信的。但是,如果文芸芸能夠因為這樣的說法而釋懷一些,也是好的。
他與文芸芸認識的時間不算短,那個時候她是個斯文有禮的小女孩,現在小女孩成長起來,變成了堅定的大人,他知道這之間發生了什麼逼著她前進,因此,他便更加感慨。
“程廷,事情都辦妥了,你也得回去了吧?”文芸芸看著他,小心地問。
程廷點點頭。
之前與家具展示中心的合同早就已經簽好了,得找個時間把尾款給付了,單位裏的工作也不能耽誤太久,這段時間他有太多私人問題要處理,已經耽擱了太多的時間。程廷已經買好了明天下午回雅城的機票,他囑咐文芸芸,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一個電話,他會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現在的生活條件已經比過去強多了,過去想要與遠在異地的朋友聯係,寫封信或拍封電報都不是即時的,可是現在,一串電話號碼,就可以聯係到遠方的朋友,算是很大的進步。
程廷交代好了一切,便沒有話要說了,畢竟他和文芸芸認識的時間再長,到底也不算熟悉。一直以來,他都隻當她是向力的對象,是文師傅的女兒,他們的共同願望,都是希望他能照顧好文芸芸,因此,這樣的責任,他必然會擔下。
可文芸芸畢竟不是小孩子了,他不需要操心她的衣食住行,隻要留下一句話,將來她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風裏來雨裏去,他在所不辭。
“不,程廷,我不需要你的風裏來雨裏去。”文芸芸打斷了他的話,“我想要跟你一起去雅城。”
文芸芸說完了這句話,便不再吭聲,而是直直地注視著他的眼睛,這眼神,讓程廷想到了文師傅臨終時的囑托。
一直以來,文芸芸都清楚,她長得不算太漂亮,頂多算是斯斯文文的類型。從小到大,人家最多也隻不過是誇她秀氣而已,與俞錦繡那樣的大美人,完全沒法比。可是,程廷是一個隻注重外貌的人嗎?文芸芸並不覺得。
文芸芸知道,在程廷的心目中,俞錦繡占了很大的分量,而她能占據這樣的分量,究竟是為什麼?
直到程廷真正與俞錦繡確立了關係之後,文芸芸才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已經變得太深刻。過去她是不好意思說,向力死後,她移情別戀,這要是說出去,豈不是太難聽了?可是後來,她終於是想明白了,有什麼難聽不難聽的?向力已經離開了,人死不能複生,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要求她必須守護他們的回憶,一生一世。
這對她不公平。
文芸芸想明白了,卻是在俞錦繡堂而皇之地拉著程廷的手出現在她麵前的那一天。她在想,也許她隻是遲了一步而已,程廷到底是還沒有和俞錦繡結婚,也許她還有機會。
現在,文芸芸要跟著程廷一起去雅城,她認真地提出自己的請求之後,便安靜地等待。
“你跟我一起走?”程廷有些疑惑。
“是的,我和你一起走。”
店鋪關了,家人也沒了,從今往後,文芸芸一個人守著文家的老房子,也的確很無助。可是,跟他一起去雅城,這算什麼?
程廷不明白文芸芸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可下一秒,她的答案,令他無法拒絕。
“程廷,過去和向力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對我說過,雅城是一個令人感到舒適愜意的城市,在那裏,再焦躁的心也能靜下來。向力熱愛自己的家鄉,可還是選擇留在顯市,是因為我。現在我對這個城市已經無牽無掛了,說真的,我想去他曾經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文芸芸是在賭,她賭程廷看起來冷靜,實際上卻不是一個絕情的人。她說起向力,他肯定不會拒絕自己,等真的去了雅城,她總是會找到更多的機會創造與他的回憶。
新的回憶。
無論如何,總得為了自己的愛情拚搏一次,否則,她怎麼舍得?
文芸芸低下頭,她看著自己幹淨的布鞋,一直等待。終於,在漫長的沉默之後,程廷開口了,“行,我給你買張機票,帶你一起回去。”
向力離世之後,他的父母精神不振,總是鬱鬱寡歡,或許,文芸芸的到來,能給他們家注入新的活力。
俞錦繡說過,他不能要求文芸芸困在過去之中,那是道德綁架。可是,如果她自己不願意走出來呢?
就算隻是懷揣著過去的回憶聊以慰藉,可隻要人還活著,總不能失去希望。
文芸芸看著程廷,勾起唇,笑了起來,這是她這些天以來第一次露出釋然的笑容,程廷想,將她帶回雅城,向力會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