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振發從醫院出來,越想越不順心。
今天晚上本來是個多好的日子啊,他的大兒子結婚,所有人都來祝賀,大家開口閉口都是誇他有福氣,幾個孩子優秀又孝順。一切很美好,卻隻差一步,就在這個夜晚可以圓滿結束的時候,陳婉妹突然暈倒了。
這不就是關鍵時刻掉鏈子嗎?這個陳婉妹,就從來沒讓他滿意過!
他沒有過多抱怨,隻是心裏不痛快,在陳婉妹醒來之後嘮叨了幾句,這有什麼問題?
俞振發沒想到自己的兒女居然會第一時間站在陳婉妹的那邊去!
他可是一家之主,這個家應該由他說了算!
從醫院走回家,這條路太漫長了,俞振發心裏頭堵著一口氣,即便涼風呼呼地吹著,這口氣都散不去。
直到走到自家門口,俞振發的臉還是鐵青的,他從兜裏掏鑰匙,上上下下每一個口袋都找過了,卻就是找不著。
平時這個家裏永遠都是燈火通明的,總是有人給他等門,他從來都不需要隨身攜帶鑰匙。
“砰”一聲巨響,俞振發重重地把拳頭砸到門上,邊上突然傳來窸窣的聲響。
“是誰?”俞振發猛一回頭,看見陳秀蓉站在不遠處,她躲閃不及,膝蓋不小心撞到院子裏的枯井上,疼得皺起眉。
俞振發很訝異,“你怎麼會在這裏?”
陳秀蓉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這裏不方便,我們邊走邊說吧。”
即便到目前為止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革命般的情誼,可是,心底裏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齷齪,他們早就已經心知肚明。這院裏住的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閑來無事就愛說長道短的大爺大媽們哪兒都不太靈便,就是耳朵賊靈光!
想到自己和陳秀蓉說的話可能會落到別人的耳裏,他連忙拽著她的手臂,走出院子。
陳秀蓉走得很慢,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心跳卻顯得異常快。
她想到楚琴對自己說的話。
“秀蓉姐,你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怎麼一點都不會為自己和子女打算呢?陳婉妹和她的幾個孩子什麼都有了,既受過良好的教育,又有體麵的工作,最不濟的那個都當了個體戶。你呢?你這一雙子女的未來都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秀蓉姐,俞叔叔心裏是怎麼想的,我不清楚,你還能不清楚嗎?你們倆現在差的是什麼?隻不過是夫妻之實而已!”
“俞叔叔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你相信我,隻要你跨出這一步,他一定會真正給你一個未來的!”
雖說楚琴早就提出要幫她出主意,可那天,這個年輕的女同誌說出這麼一副驚世駭俗的話時,陳秀蓉還是深深地震驚。這個小姑娘怎麼能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來?也太不知廉恥了吧!
那一天,陳秀蓉沒好氣地結束了那段和楚琴的對話。她覺得楚琴這個年輕姑娘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簡直是毫無底線。
而後的好幾天裏,陳秀蓉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楚琴說的那些話。
陳秀蓉一方麵鄙視楚琴,可另一方麵,那些話就像是一個又一個可怕的魔咒,緊緊纏繞在她的思緒裏。
最終,她放不下這念頭。
她終究還是回頭找了楚琴,而楚琴像是早就已經料到這一點,看著滿麵忐忑的她,隻是微微一笑。
現在,她的手心裏攥滿了細細密密的汗,她看著俞振發的背影,小聲說,“振發,我不放心,想到陳姐的身體狀況,我就擔心得不得了。”
俞振發回頭看了陳秀蓉一眼,看她怯懦之餘又帶著善意的真心,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醫生說了,她沒事。就是愛瞎想瞎操心而已,休息一夜就行了。我看孩子們都在,我就回來了。”
俞振發這話說得挺冷漠,一點都不像是在關心病床上的妻子,陳秀蓉的心情緩和了些許。她笑了笑,“沒事就好。”
陳秀蓉最善於扮演解語花的角色,她陪著俞振發說了很多話,眼看著他的臉色沒這麼差了,才笑著問,“那你晚上去哪裏休息呢?”
這又令俞振發犯難。
俞承國和方薇薇今天新婚,一會兒肯定是要回他倆的新房去的,俞承光和俞錦繡也肯定會留在醫院陪陳婉妹,這樣一來,他就更加不可能進家門了。
“要不你再去一趟醫院,把鑰匙拿回來?”
俞振發皺眉,“來來回回得一個多小時,我剛從醫院出來,現在不想再回去了。”說著,他賭氣一般說,“我回單位裏對付一夜好了。”
見俞振發如此懊惱,陳秀蓉又忍不住笑了一聲,“回單位裏?振發,你糊塗了,辦公室的鑰匙都在內勤那裏。你現在回去,隻能和門衛室的大爺對付一夜了。”
陳秀蓉笑眯眯的,俞振發卻緊閉著嘴巴生悶氣。他活了大半輩子了,還從來沒有這麼憋屈過呢,生三個孩子有什麼用?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還有自己的脾氣,一個不順心,直接就和他對著幹,氣得他說不出話來就算了,現在連進家門都沒辦法。
漆黑的夜幕中,俞振發感受到了無家可歸的淒楚,但此時他還隻是心生憤怒而已,完全沒有想到,或許僅一個草率的決定,就能讓他永遠都沒有辦法回家。
“振發,你先別生氣,我給你想個辦法。”陳秀蓉笑夠了,語氣仍舊溫柔,她輕輕拍了拍俞振發的手,說道,“我有個親戚要來城裏辦點事,我就提前給她開了家招待所。隻是沒想到,她臨時換了目的地,沒能來,這招待所就隻能空著了。”
俞振發愣了愣,“你這什麼親戚啊?為什麼不直接去你家住?住招待所裏,太浪費了!”
“她前兩年做點小買賣,賺了些錢,不願意和我們娘幾個擠在一起。”陳秀蓉也是一臉的無可奈何,“反正都已經付過錢了,空著也是空著,振發,要不你將就著去睡一夜吧。”
陳秀蓉對他說話的語氣是有商有量的,俞振發也沒多考慮,認認真真聽她把話說完,就一口答應了下來,“那也行,都已經給過錢了,不住白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