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輝低下頭，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有些丟人。
母親不止一次帶俞振發回家，溫柔地讓他們喊他“俞叔叔”，姐姐喜不自勝，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和學校裏其他的同學一樣穿上百貨商店的時髦衣裙就樂不思蜀，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至於他自己，他不喜歡依附於人的感覺，可說到底，還是什麼都沒做，隻是被動地接受一切。
如俞錦繡所說的那樣，他選擇沉默，卻在暗地裏享受著不應該屬於自己的好處。
林小輝的耳根子都紅了，卻還是沒有抬頭。他不是不敢，而是覺得抬不起頭來。
俞錦繡沒有口出惡言，她隻是平靜地在敘述一個事實，屋子裏的燈很黯，程廷看見她的側臉隱在陰影中，目光疏離，整個人像是放空了似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可仔細一看，她緊繃著的唇角又分明是在較勁。
俞錦繡和程廷從陳秀蓉家裏出來，八點多而已，可對於一九八三年的雅城已經算晚了，畢竟這個時候，哪有這麼豐富的夜生活。有家室的人早就已經抱著老婆孩子睡下了，俞振發也不知道拖著陳秀蓉在哪個犄角旮旯約會，俞錦繡覺得惡心。
“看陳秀蓉那兒子的樣子，不至於縱容他媽。”程廷不想開車，陪著俞錦繡慢慢吞吞走著。
“那也隻是個孩子而已，就算心裏知道他媽媽做的事情是錯的，可哪裏真的有足夠的能力限製她？我也沒想去找她兒女說些什麼，隻是見她還沒回來，一時衝動，想要給他們家添添堵罷了。”
俞錦繡看得清楚，陳秀蓉這人不要臉著呢，自己的兒子再不屑她，她也能想出一萬個理由去說服他們——“看，媽媽做了這麼多的事情，還不是為了你們好，你們得感恩，得知足！”俞錦繡壓根就沒指望那姐弟倆的三觀擺得有多正，可能讓陳秀蓉的心底膈應著，那又是好的。
說不定到了關鍵時刻，陳秀蓉的兒子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有什麼不開心的，可以告訴我。我的話很少，會為你保守秘密。”程廷淡淡地說。
俞錦繡笑了笑，清亮的眸中蓄著心事，“你已經幫我夠多了。”
俞錦繡擺擺手，讓程廷回去開車，再走幾步就到家了，不必送到門口，轉身的時候，她的笑容很有些釋懷的意味，程廷張了張嘴。
“還可以更多的。”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而已，隻出口的那一瞬間，就飄落在風中，到了最後，連程廷自己都懷疑這話到底是說出口了沒有。
回到家，俞錦繡直接進了屋，沿著門縫的光，她發現外邊還是亮堂堂的。俞承國回家了，笑得很開心，他說已經和方薇薇商量好，是時候該成家了。
都說先成家後立業，他已經有了事業，現在再組建家庭，俞錦繡覺得沒人比她哥哥更符合人生贏家這一定義的了。不管在什麼時候，俞承國都能規劃出一條屬於自己的人生軌道來，沿著軌道按部就班得向前走，必要的時候還能突擊一下，把小日子過得令人豔羨。
聽外邊的動靜，陳婉妹似乎樂得合不攏嘴，俞錦繡突然覺得，人的感情是相互的，或許媽媽也沒把爸爸放在心上。這樣的發現讓俞錦繡的心情變得愉悅，都說勸和不勸離，但陳婉妹的人生還這麼長，為什麼非得將就？
俞振發再不好，也是她的爸爸，俞錦繡沒有辦法容忍他對家庭的不忠，但無論如何，她不可能讓他像上一世那樣淒涼。
陳秀蓉的詭計，早就該被拆穿了。
程廷說陳秀蓉的工作是單位裏的行政主任給介紹的，主任是個刻薄的大姐，實在不像是個熱心腸的主。既然如此，行政主任是不是在代替別人行使權力？
俞錦繡琢磨了一夜，怎麼著也得想個辦法出來。好幾次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又是一個激靈，第二天一早，她頂著個黑眼圈去上班。
跟著俞錦繡學習了一段時間，所有的工作內容楚琴都已經上手，終於到了獨立上崗的時候，楚琴的尾巴都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為什麼？這說明她不必再受製於人了！
忙活了一早上，快到午餐時間，內勤跑來通知了一聲，“晚上咱們要去市體育館的，大家別忘了！幾個女孩子們記得到時候拿點能發出響聲的玩意去給籃球隊員們加油打氣啊！”
“拿桔子汁的瓶子行不行？兩個瓶子一碰，清脆著咧！”
“那可不行，碎了怎麼辦？”內勤笑著瞪了說話的人一眼，“到時候玻璃瓶碎了一地，咱們還得參加大掃除。”
“那有什麼的，碎碎平安嘛！”俞錦繡接上話，幾個同事也笑了起來，辦公室裏是一片的歡聲笑語。
“我們是打籃球，不要平安，要贏。”楚琴笑著接話，任小鷗卻搖搖頭，“那不行，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還有一點，無論如何，都是安全最重要！摔著了，磕著了，碰著了，那可就得不償失啦！”
“就是，到時候打得滿地找牙了，那就不好了！”
楚琴看著她們幾個的互動，心裏不是個滋味。
都說來到了一個新的環境，那就能重新開始。一開始，她的確是這樣認為的，她急切地期盼著新生活的開始，可為什麼她明明是擺脫了製釘廠，卻還是沒有辦法脫離俞錦繡的光環呢？俞錦繡這人，總是在她的麵前發光發熱，一個勁地擋著她，讓她沒有辦法冒出頭來，楚琴隻覺得壓抑在自己心底許久的一些有關於憤恨的小種子又逐漸滋長了起來。
究竟是因為先來後到，還是因為俞錦繡默默地在背地裏做了些事，偷偷編排了她，以至於大家都不怎麼喜歡她？楚琴在心底嘀咕著。
“行了，你們先別開玩笑了！”內勤拍了拍手，“還有一件事情比較重要，既然說是啦啦隊，那咱們的服裝就統一一下，妝容也統一一下，這才看起來有氣勢。”
“化妝？還得化妝啊？”
“這麼短的時間，去哪裏找統一的服裝呢？”
內勤豎起食指，在嘴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你們先別急，我這不是在說嘛！誰家有顏色鮮豔一點的衣服？最好是統一的短袖，大家貢獻幾件出來，借女同誌們穿一穿，到時候洗幹淨了還上，也算是為單位省了經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