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琴考慮了一路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她哪知道俞錦繡這不是變機靈了,而是突然積累了幾十年的人生經驗,懶得和她這樣的小嘍囉鬥個天昏地暗。
俞錦繡淡淡地看了楚琴一眼,見她一臉菜色便更加想笑。是啊,楚琴這人得罪她的方方麵麵實在是太多了,但是,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難道要浪費時間和這樣的人鬥,非要到至死方休的地步?
楚琴可不值得她這麼做!
鹿北區很大,光是鋼鐵廠和製釘廠之間都隔著不短的距離,王廠長定的飯店離鋼鐵廠也遠,但因為口碑較好,早就已經在群眾中打下了名聲,王廠長格外推薦。
這個飯店的名字,俞錦繡不是沒聽過。這飯店比較高檔,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國營轉私營,這就成了後來雅城最有檔次的五星級大酒店。
包廂裝修得比較雅致,擺了兩桌酒宴。
王廠長客氣,招呼張建文先坐了下來,“點的都是上好的菜,今天咱們可得不醉不歸。”
這是酒桌文化,不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沒辦法避免的,俞錦繡估摸著今天張建文會喝個酩酊大醉,隻盼著他別酒後失態,找自己麻煩。
俞錦繡隻想躲得遠遠的,可領導還沒坐下呢,自己哪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跑去隔壁桌入座?於是,她隻好站在角落,等待著領導桌坐滿。
王廠長很會做人,張建文想想還是不妥,坐下之後又站了起來,“王廠長,你看我是客人,你是主人,我坐主位不應該,一會兒吃都吃不安生。來,你先坐。”
這回王剛終於是沒猶豫,坐下之後,張建文就招手,“俞同誌,楚同誌,你們別去那邊,過來給王廠長倒酒夾菜。兩個小姑娘機靈著呢,平時在單位就很能幫忙!”
張建文笑眯眯的,王剛也心領神會。他是有老婆有孩子,可怎麼說呢——出來吃飯,身邊坐著兩個年輕姑娘總比和一群老爺們幹喝來得有趣,再說了,這倆丫頭賞心悅目,一個斯文,一個冰雪聰明,他哪舍得拒絕?
張建文一聲令下,楚琴就馬上跟過去了。在車間裏,楚琴眼睜睜看著俞錦繡出了這麼大的風頭,所有的工友和領導們都對她另眼相看,看著俞錦繡故作謙遜的姿態,她有氣卻沒地方撒。現在,好不容易得到了這麼個可以表現的機會,她可不會認輸!
楚琴一刻都沒遲疑,乖巧地在王廠長身邊坐下。王廠長眯了眯眼睛,笑容親和,“這位同誌叫什麼名字?自我介紹一下。”
楚琴點點頭,字正腔圓道,“王廠長,我叫楚琴,是製釘廠裏門市部的員工。”
楚琴的五官沒有俞錦繡精致,可勝在她說話細聲細氣又恭敬乖順,不像俞錦繡那般冷傲,也是討人歡喜的。王剛很滿意,給張建文遞了一個眼色,張建文立馬會心一笑。
說是製釘廠去鋼鐵廠考察學習,可考察是假,學習才是真。同為廠長,鋼鐵廠的規模大,王剛的社會地位自然也就高一些,張建文想要巴結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看著王剛咧著嘴角與楚琴詳談,張建文心裏美滋滋的。讓楚琴和俞錦繡這兩個丫頭坐廠長身邊,既可以出自己一口惡氣,又能讓討王廠長歡心,何樂而不為呢?都是年輕人,跟在廠長身邊學習一番是好事,非要往什麼複雜的關係上想,那就是淫者見淫了。如果別人有話要說,張建文還可以拿這話堵人家的嘴,他越想越舒心。
抬起眼,俞錦繡卻往門邊走。
他在桌子上敲出“篤篤”聲,“俞同誌,要吃飯了,你去哪?”
俞錦繡轉過臉來笑了笑,“張廠長,我要去廁所。”
俞錦繡出去一趟,一整個包廂裏的人總不能等著她一個小角色,沒一會功夫,領導桌上就坐滿了人。這一桌子的男人,都是在單位裏有幾個頭銜的,就楚琴一個女同誌坐在廠長的身邊,受盡了關照。
王廠長時不時與她說幾句話,上了好菜還會問她好不好吃,楚琴受寵若驚。
許久之後,俞錦繡捂著肚子走進包廂,探著腦袋看了看,見領導桌已經被坐滿了,便直接走到了隔壁那桌去。
楚琴抿著嘴偷笑。
人有三急,俞錦繡在這麼個關鍵時刻突然掉了鏈子,非要跑去上廁所,搶了個可以在廠長麵前表現的機會,怪誰?隻能怪她自己不爭氣!
都說領導們最是知人善任,楚琴心道一定要在王廠長麵前好好表現,將表麵功夫做足了。畢竟王廠長的社會地位高,人脈廣,若是欣賞她的才能,直接將她調到鋼鐵廠去,那她就能遇到一個更大的平台了。當然,她也沒這麼天真,如果真沒這麼好的運氣,那讓張建文看看她的利用價值也是好的。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天無絕人之路?楚琴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
楚琴放下心,卻沒想到自己此時在領導麵前的露臉機會是靠賣弄姿色得來的。王廠長是誇了她,可從一個已婚男同誌口中得到“善解人意”的評價,難道值得她敲鑼打鼓得慶祝?張建文也不傻,將楚琴安在王剛身邊,那是在利用她的美色。要是被楚琴知道數十年之後在雅城流行起來的夜總會和歌廳裏有一群姿色尚可的女人與她幹的是同樣性質的活,恐怕她會氣得吐血。
有時候俞錦繡覺得楚琴很聰明,可有時候,又覺得她愚蠢至極。
古人雲:“大勇若怯。”這是說真正的勇士是不輕易顯山露水的,楚琴卻生怕少了自己表現的機會!
餘光掃過,俞錦繡看見楚琴一杯一杯酒喝著,不由搖了搖頭。
看來今天楚琴會吃苦頭了,隻不過,她還真不一定自己吃的是虧,反倒是被人賣了還在幫忙數錢呢。
俞錦繡沒這麼好的興致去過問楚琴的賣價是多少,她忙著吃好吃的。
一九八三年的雅城,這樣一頓盛宴估計隻需要花費三十多塊錢,當然,三十塊錢也不便宜,估計是一些家庭好幾個月的買菜錢。
桌子上的擺著的好菜令人食指大動,茄汁鯧魚、霸王鴨、蟹粉豆腐、紅燒蹄髈……
“錦繡,你喝點什麼?來點酒輕鬆輕鬆?”
“不了,我喝不了,給我來杯桔子汁吧。”俞錦繡擺擺手,那天喝酒之後被程廷扛回家的醜態還曆曆在目,她哪敢再作死?
沒一會兒,服務員把桔子汁端了上來,俞錦繡嚐了一口,還是原來的味道。她心情大好,拿著筷子一口一口菜夾著,權當自己是來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