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楚琴幾乎要被自己說的話感動了。
卻沒想到,話音落下,詹妮的眼神也變得篤定。
“楚琴,你這話說得真好聽,不去參加詩朗誦真是可惜了。”
詹妮的聲音像是徐徐而來的清風,淡然冷冽,楚琴皺起眉,她知道這個詹妮從來都不按常理出牌。
果真,頓了頓,詹妮又繼續說道,“你一直在強調自己家有多窮,一直在強調你家裏有多揭不開鍋,好像生在農村就活該低人一等似的。但是,麻煩你別總是拿自己的出身說事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的出身如何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瞧不起的,從來都是你這個人。”
楚琴早就已經開始自怨自艾了,每當她發覺自己的生活與別人相比仿佛差了很大一截的時候,她就開始垂頭喪氣。她責怪自己的父母無能,也責怪自己不爭氣,到了最後,又把所有的怒氣推到旁人的身上——看,就因為他們的出身好,所以得了她所沒有的一切!
她給自己營造出一個寬大的保護傘,在這保護傘裏,她是最無辜的那一個。殊不知,詹妮早就已經看清了她的心理。沒錯,她很自卑,一直以來都很自卑,但是,詹妮不能當著葉世宏的麵撕爛她戴好的麵具!
“我沒有!我沒有覺得自己活該低人一等!是你們,你們一直在特殊照顧我,你們以為吃飯的時候少收我一張飯票,買衣服的時候多給我帶一雙免費的襪子我就應該感激嗎?我是窮,但你們的開恩並不會讓我感恩戴德!”
一直以來,楚琴在葉世宏心底的形象都是溫婉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像現在這般失態。此時此刻,楚琴歇斯底裏卻還是緊緊守著自己最後一絲尊嚴的模樣,可憐又可悲。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看著兩個女人爭執不休,周誌方也很無奈。之前是誰說三個女人聚集在一起時發出的嘈雜聲就像五百隻鴨子一起在池塘裏“嘎嘎”瞎叫喚?他覺得,兩個女人就足以讓他腦殼疼了。
“我一點都不稀罕你們的幫助,對我來說,這些所謂的幫助並不是朋友之間的相親相愛,而是憐憫!我有手有腳,就是餓死了,冷死了,也不會奢求你們什麼的!”
楚琴咬牙切齒,詹妮不怒反笑,“看來我們對你好,反倒是傷了你寶貴的自尊心。”
“詹妮,別跟她說了,我們走吧。”周誌方拉了拉詹妮的衣袖,“說多無益,她自己會考慮的。”
永遠不要與一個三觀不正的人吵架,因為她會將你拉到和她一樣的水準,而後用她豐富的經驗打敗你!看了楚琴一眼,周誌方開始懷疑,這人腦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麼?到底是他不能設身處地地站在楚琴的位置上為她著想,還是楚琴的腦回路早就已經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了?
周誌方一直在給她使眼色,詹妮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她在這裏和楚琴糾纏什麼呢?說到底,她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們的觀念本來就不一致,她又何必強求楚琴接受自己的想法!
這場戰役,詹妮提前退場,卻不是逃兵。她根本就懶得與楚琴計較,連帶著周誌方也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臨走前同情地看了葉世宏一眼。
葉世宏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楚琴的爆發也讓他覺得尷尬。
“琴琴,你剛才過分了。過去我也經常聽你說起錦繡和詹妮,錦繡的性格不好,但詹妮這人仗義,經常照顧著你,哪是在憐憫你呢?”
葉世宏說了一句公道話,楚琴卻還是沉浸在自己的羞憤之中。
望著詹妮和周誌方瀟灑離去的背影,她突然握緊了拳頭,大叫了起來,“詹妮,你到底在得意什麼呀?你家裏的情況誰不知道啊?你爸瞧不上你媽,平時在家裏連話都懶得對她說,你自己家都快支離破碎了,怎麼還好意思來管我的閑事呢?”
楚琴捏著拳,望著詹妮的背影。她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背脊一僵,也可以感受到周遭的人駐足停留的腳步和他們好奇又期待的眼神。誰家裏沒有一些見不得人的秘密呢?詹妮能夠戳她心底的痛處,那麼,她也能!
楚琴站在原地,等待著詹妮轉身跑來對自己破口大罵,照詹妮的性格,連動手都是可能的。她一點都不怕,反倒是興奮地等待著詹妮窘迫的模樣。
像詹妮這樣的人,驕傲慣了,還以為自己真是天之驕女!
楚琴等待著,等待著詹妮的慌張或是憤怒,她的心跳跳得極快,電影院門口來往的人那麼多,她覺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詹妮家的醜事。
楚琴靜靜地等著,她的心髒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可是,詹妮和周誌方的背影卻逐漸消失在夜色中。
楚琴可以確定詹妮已經聽見了這番話,但是,她沒有轉身,甚至不屑停下腳步!
楚琴怔怔的,葉世宏皺起眉頭,“為什麼要說這些話?那是詹妮的隱私。”
轉過臉,楚琴笑得諷刺,“她有隱私,我就沒有隱私?”
說罷,她丟下葉世宏,一個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的腦袋裏亂糟糟的。她一直在想著晚上發生的一切,她最無助而彷徨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能帶她走出難堪的境地。
過去,她與俞錦繡的關係很好,與詹妮的關係也不錯。所有人都說她們仨的情誼比親姐妹還要真,卻沒想到,她的心裏一直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詹妮是個愛恨分明的人,她真誠對待楚琴的時候,恨不得將家裏所有的寶貝都送到楚家去。可真的厭惡起楚琴來,也從來不會手軟。
葉世宏指責了楚琴,他說她不應該在這麼多人麵前撕開詹妮的傷口,這是原則問題。她錯了嗎?
楚琴突然想起很早之前,詹妮在小湖邊對她和俞錦繡說起自己心底的傷痕時落寞的表情。
“那是我的家,卻不是我的港灣。真羨慕你們,有父母疼愛,而我對於這個家來說,就是父母多餘的累贅而已。捧在手上寵著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丟掉——似乎又做不出這樣的缺德事來。”
俞錦繡的父親在外頭有一個紅顏知己,詹妮家裏的情況也不像外界所設想的那般光鮮亮麗,原來她們也不是這麼幸運的。
楚琴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