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不到四十,穿著粗布麻衣,卻把自己打扮得妥帖幹淨,臉上劣質的香粉被夜風一吹,灌了俞錦繡滿鼻腔衝人的香味。
俞錦繡眯了眯眼。
陳秀蓉是物資局請的臨時工,後來俞振發出去開了個廠把這女人請去當會計,她的生活水平才慢慢高了起來。現在的她,估計還過著吃了這頓沒下頓的日子。
俞錦繡下意識皺眉,眼前的女人雙腿都快要打起顫。
這人看起來樸素,但後天練就了一股子可憐勁,一開口,“你是俞書記的女兒吧。”
俞錦繡打量著她。
陳秀蓉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撇去她後來對俞振發的無情,這會兒的她,應該是個溫柔似水的主。上一世的俞錦繡最多隻是與她打了幾個照麵,從來沒有真正與她相處過。現在想一想,過去的自己實在是大意了。
父親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與這個女人有了不正常的曖昧關係?俞錦繡估摸著,這會兒大約是還沒開始。否則,這女人也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上門,畢竟此時她走的還是善解人意的路線不是?更何況,倘若俞振發心裏真的有鬼,也不至於睡得這麼死,無視紅顏在門外“三長一短”地敲著門。
當然,這些念頭也隻不過是在心底打了個轉,還沒來得深究。
與這樣的女人說話實在不必拐彎抹角的,想問什麼,直接問就是了。
“這麼晚來,有什麼事?”俞錦繡淡淡地問。
陳秀蓉的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腦海中的思緒來回翻湧著,最終定了定神。過去在工作中,她聽俞振發提過這女孩幾回,年紀輕輕,長得好,卻沒什麼城府……
“剛從單位裏出來,看見你父親的衣服落下了,順手給他捎上。”陳秀蓉不再戰戰兢兢,扯了扯唇角,笑了笑,“錦繡,你這麼晚還不睡啊?快回去休息吧,阿姨就不打擾了。”
陳秀蓉轉身要走,因為心虛,一顆心還揪著,俞錦繡卻突然出聲,喊停了她,
“你是秀蓉阿姨吧?我爸在家裏提起過你。說你怪可憐的,一個人無依無靠,帶著一對子女,不容易。”
陳秀蓉的笑意立馬就僵住了。
她與俞書記的交情的確夠深的,男人被家裏的事情攪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就需要一個紅顏知己,而她有幸成了這麼一個紅顏知己。對於俞振發,陳秀蓉的確是有覬覦之心的,眼看著俞書記似乎也對她起了幾分好感,她決定破釜沉舟,賭上一把。
送衣服過來,是想要說幾句溫言軟語,讓俞書記記得天冷了得加衣,但是,她沒想到,來開門的居然是俞錦繡。
照這丫頭的意思,俞振發平時在家裏是提起過她的?說她是一個可憐的寡婦?
也的確是她大意了,這家裏這麼多人,她怎麼就能保證來開門的一定是俞書記?陳秀蓉一時失語,窘迫地張了張嘴,咳嗽了一聲,“我這——”
“阿姨,天這麼冷,走這麼一趟也怪辛苦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一雙子女年紀也不大,自己在家裏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好?無論如何,自家人總比單位領導的毛衣來得重要一些。”
“不是,錦繡,我這是順便……”
陳秀蓉還想辯駁,俞錦繡也沒理,拿著衣服就要往裏走,關門的時候懶洋洋地丟下句話來,“俞書記不缺這麼件毛衣穿,往後他要是有些什麼落單位了,不必特意送來,大半夜了,別讓人睡不安生。”
俞錦繡把毛衣疊得整整齊齊,往屋裏的木沙發上一放,就回屋睡去了,留下陳秀蓉一個人站在門外,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直到許久之後,她才歎了一口氣,回頭往家的方向走。
她沒想到,俞錦繡居然對自己的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難道平日裏俞家一家人都拿她當笑話來說道嗎?
是,她不容易,的確不容易。兒子才十三,念中學,女兒大一點,明明是塊讀書的料,卻麵臨著輟學在家的窘境。為了兩個孩子,她想爭一爭,隻好走了一招險棋,沒想到碰了一鼻子釘。
家裏男人走得早,早就失去了頂梁柱,她能怎麼辦?難道就隻能硬撐著,賺那麼點微薄的工錢,把兩個孩子帶大?是,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過了十年了,也不怕繼續跌跌撞撞走下去。但是,這條路難走,她想走捷徑!
陳秀蓉越想越不是滋味。
這城市並不大,騎著自行車,一溜煙就能到家。可她哪買得起自行車?陳秀蓉沿著黑漆漆的路走著,走了四十分鍾才到家。
一進屋子,她把大棉襖脫了下來,還沒喘口氣,女兒林小婉大聲嚷了起來,“媽!您去哪裏了?小輝發燒了!”
陳秀蓉快走到床邊,蹲在床邊摸了摸兒子的額頭。
燙得出奇。
“發燒了?”
陳秀蓉找了杯子想給林小輝喂口水,手一抬,力氣卻不足以把他從床上撈起來。
她隻能把杯子放下,雙手扶著兒子,眼睛一瞪,“杵著幹什麼?你倒是快給你弟弟喂口水喝!”
林小婉咬了咬唇,挪了幾步,把水杯遞到林小輝嘴邊,勁使大了,他嗆得直咳嗽。
兒子昏昏沉沉地躺著,讓女兒辦點事又不情不願的,陳秀蓉的腦袋漲得疼。
“你怎麼回事?讓你給弟弟喂點水都不甘願?你是怎麼做姐姐的,弟弟生病了,你也不知道照顧著?這燒了多長時間了,要是真燒成了個傻子,我看你怎麼辦!”
林小婉癟著嘴,素淨而又瘦削的一張小臉上寫滿了委屈。
“那您又是怎麼當媽的?這大半夜也不知道回家。媽,你不是說給我們再找一個爸爸嗎?如果有爸爸的話,至少他能帶我們去醫院看看!你不是保證把俞叔帶回家給我們做爸爸嗎?”
說著說著,林小婉哭了起來,到底是個孩子,即便是憋著一口氣,還是扯住了媽媽的手。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讓媽媽去找俞叔,弟弟病成這樣,如果再不去醫院,再不找醫生開點藥,說不定就真的撐不過去了。
陳秀蓉被女兒劈頭蓋臉一頓指責,一時怔愣,此時林小婉又跪在她麵前小聲啜泣著,她更喘不過氣來了。
去找俞振發?她尋思了一番可行性。
想到他女兒那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她就覺得瘮得慌。現在再走這麼遠的路跑去人家家裏打擾,說不定是要被那女孩子用掃把掃出來的!
陳秀蓉咬咬牙,也罷,十多年都撐過來了,難道能這麼倒下了?
她站了起來,又猛地把女兒提起來,沉著臉道,“你先睡,媽背著你弟弟去診所看看。”
“您有錢?”
陳秀蓉沒有說話,長出一口氣,背起林小輝。
好在今天是月初,發了十多塊錢的工資,看病的錢還是有的。至於接下來的日子,就隻能東湊西借,下個月發了工資再慢慢還了。
她苦笑,背著兒子慢慢吞吞地往門外走,冷風撲在臉上,疼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