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彤的實際年紀我摸不準，照理說她最起碼也應該是個中年婦女，可現在僅僅看五官外形倒像是備受摧殘的少女。
她哆哆嗦嗦，眼瞳全黑，與常人不同。
“江郎，江郎……”春彤嘴裏反複念叨著一個名字，我猜那是河神的昵稱。
我鼓勵她振作，也許一切還來得及。雖然我也知道這很可能是空口承諾，但眼下也隻能盡力寬慰。
春彤不做其他反應，也沒有多餘的言語，僅僅是縮著肩膀跟在我身旁，除了情郎的名字外，那幹癟龜裂的唇裏再也沒有其他聲息。
我按下牆上的五角星圖案，果然腳下傳來滑輪轉動的聲音，隨後一圓形平台顯露，向上方升起。
我跟春彤也隨之從暗室裏出來，回到那小型廠房裏。我剛剛站穩，大門嘩啦一聲響，今嶽就奔進來。
“主人！”他喊了一嗓子，然後迅速跑上前。
海娜緊隨其後，看他倆的樣子都沒什麼大礙，最多蹭得灰頭土腦的。
春彤嚇得躲在我身後瑟瑟發抖，我趕忙安撫與介紹：“這都是我的朋友，金嶽跟海娜，他們也跟我一樣是來救你的，不要怕！”
“救我？不要救我，快去救江郎！”
春彤的意識似乎受過嚴重破壞，沒辦法長期保持清醒，時而明白時而糊塗。
她現在就犯了“瘋勁”，嘴裏絮絮叨叨說些旁枝末節，全是跟眼下情形對不上的。
金嶽跟海娜應該是從雲衢那裏得知春彤的存在，他們沒有表示過多質疑，僅僅是提醒我：“主人咱們得趕緊走，雲大人在這附近開了條道，持續時間隻有五分鍾！”
我一聽也顧不上多問，一把抓住春彤的手腕，拽著她跟金嶽他們一起奔向大門口。
春彤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要配合，沒怎麼掙紮。
金嶽頭前帶路，我、海娜還有春彤隨後。
一出廠房大門，就看到左手邊出現條窄道，這是來之前沒見到過的，我確定。
窄道上兩旁生長著低矮灌木，枝頭綴滿花苞，微微低垂。
“從這邊兒走！”金嶽說了一聲就率先踏上窄道的石板。
我緊跟過去，一靠近就感覺淡淡清香與安心的氣息縈繞周身，與之前迷魂霧內完全不一樣。這應該就是雲衢開出來的那條道，我不知道他用的什麼辦法，但顯然必須分秒必爭。
我們全都撒腿往前奔，我拽著春彤，也顧不上她是否能跟得上腳步，就一個念頭：向前！
在奔跑的過程中，兩側的花包紛紛仰頭綻放，朵朵雪白，吐露芳香，所有疲憊在一瞬間洗滌一空。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也就一分多鍾，窄道便到了盡頭。
衝過去後，發現前方就是距離園區三百米之外的路口，我回頭看去，刹那間心驚肉跳。
窄道兩旁盛放的白花全部血紅，順著花瓣向下滴落黑水，散發濃膩的惡臭氣息。
“它們替我們擋了煞，這都是雲大人的安排。”金嶽感歎：“實在想得周全。”
我環顧四周：“杜姐他們呢？”
“我想他們一定有辦法出來，別著急……”
金嶽正安慰著我，兩道黑影從天而降。春彤嗷一聲叫喚躲我背後，抓著我後衣擺不放。
她力氣不小，我差點被拽一跟頭。
黑影立即出聲：“是我們！別緊張！”
路燈昏黃的光芒全部籠罩在黑影身上，顯露出真容。
是杜姐跟林星野！
我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來，這樣一來，大家全都集齊了。林星野反應很敏銳，眸光如劍直盯著還藏在我身後的春彤。
“這已經不是人，散發非妖非鬼的邪氣。”
他這話我沒聽懂，但還是先告知他們春彤的身份。
林星野當下精神一震，伸手就想把春彤拽過來：“太好了，讓她把水鬼妖吸引過來，然後就可以消除一隱患。”
春彤聞言，頓時全黑的眼瞳淌下兩行血淚，顫聲哀泣：“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
我狠瞪林星野一眼：“說什麼胡話！讓她成為釣自己老公上鉤的魚餌，我看你跟那些壞蛋是一夥兒的吧！”
“啊？不是，這不是很有效率嗎？”
“效率之外，你也得講講人情啊！”
我、海娜、杜姐還有金嶽都虎視眈眈地瞪著他，杜姐更是嫌棄地來了一句：“你個鋼鐵直男少說話！”
林星野似乎還想解釋，但我們已經暫時忽視他存在，商量接下來的行動。
迷魂霧還沒有完全散去，對麵可能還沒摸清我們的動向，現在撤離是最好的時機。然而就這麼走了，我自己也很擔心會耽誤抓住幕後黑手的時機。
更重要的是春彤怎麼辦？
我問她：“你知道水鬼妖，不，河神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清醒嗎？”
春彤全黑的眼瞳直勾勾盯著我，幹裂的唇翕動：“那些人闖到家裏，闖到我們家裏，黑水灌進嘴裏……”
她迫不及待地講述，甚至一把緊緊抓住我的手，生怕我會反悔或者逃跑。
我終於知道事情的真相。
時光追溯到當年，天鵝湖還不叫天鵝湖的時候，這裏依湖而建的村莊生活樸素而簡單。那年代還不發達，通訊基本靠信件跟電報。
村中的春花家閨女是遠近聞名，因為誰都知道她是個傻丫頭，一個自稱見過河神並且被迷了心竅的蠢貨。
春彤對這些流言蜚語毫不在意，甚至習慣到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命運自她出生那刻起就露出殘酷獠牙，柔弱的母親早死，酗酒的父親家暴，屈指可數的親人將她拒之門外。
一年四季除了幹活，她隻能在河灘上徘徊，在求生跟求死之間苦苦掙紮，直到某天她遇見願意對她微笑的青年。
那青年自不必說，正是已經觀察她許久的河神。
之後的相處，春彤說得極為混亂，但她蒼白憔悴的臉上洋溢著笑容，燦爛到讓人不忍心直視。
那段時光一定是她記憶裏最美好的時候。
再經曆過父親一次次毆打謾罵後，春彤終於下定決心跟著河神離開村子。
自此她在人世間失蹤，卻尋覓到屬於自己的安身之所。
隻可惜，在兩年多前，她再次心碎，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