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姬嫣然的臉上,凝結出厚重的沉沌,那沉沌中還融合著追思懷舊,甚至一份哀淒。
辛夷察覺了周遭氣氛的不對勁,便問:“瑤姬姐姐,你是知道什麼對嗎,是不是關於飛穹哥哥?我師父說,飛穹哥哥和一個叫‘青女’的人有關。”
果然瑤姬的臉色一波三折,卻都被魂斷神傷牢牢的捆縛著,唇中長長歎了口氣,餘香也苦楚萬分。傾而,所有的一切又都化作淡淡笑顏,似千帆過盡。
“辛夷姑娘,你的師父可是薑太公?”
“是的,瑤姬姐姐怎麼知道,你也認識我師父?”
“我……並不識得薑仙人。隻不過當年普天之下人盡皆知,薑太公座下幾十弟子,各個身手不凡。不過女徒隻有兩個,大弟子性如雷火,得了太公的骨;二弟子則似雲煙,得了太公的魂。”
辛夷道:“聽瑤姬姐姐的意思,似乎你也是封神時代的人呢。”
“我……”瑤姬欲言又止,卻笑道:“也罷,我那條蛟還未完成化龍,此處的漩渦也無法消去,你一時間難以回去山巔,不如隨我在此走走。算算時間,明日黎明前便可結束。”
“那好,就麻煩瑤姬姐姐了。”
這裏當真是巫山深處,生著杜若、杜蘅等上百種不常見的香草,一眼看遍也沒有人的蹤跡和氣息。煙雲繚繞,幽深蒼然,一切都安靜的不可思議,唯有鳥獸是恒久的伴侶。
辛夷跟在瑤姬的身後問:“瑤姬姐姐是一個人住在這的嗎?”
“是。”
“這樣不會孤單嗎?”
“孤單……”呢喃著,似乎已淡忘了這個詞的意思,“千萬年都這麼過來了,時如逝水這種話,我也麻木不仁。或許正如父親所說,‘心懷信仰,哪怕再身處惡境,也能甘之如飴’。”
聽出字裏行間流露的衷情和怨懟,辛夷不禁問:“瑤姬姐姐的父親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了不起……的確是了不起。”瑤姬道:“他為了治病救人,嚐遍百草,中毒身亡。”
辛夷心想這不是“炎帝神農”的傳說嗎,瑤姬姐姐的父親和炎帝做了一樣的事?
正想著,突然被一聲響徹巫山的吼聲驚到。
辛夷定睛一看,原來她們已經走到一個水池畔,池中翻騰著一條雄壯的巨龍——不對,是蛟!它黑色的身軀正綻放著深黑的光芒。
水波四濺,厚重的氣流被拍擊著,在巨蛟的頭頂上方彙成漩渦——昨夜正是這漩渦將辛夷吸下來的。
瑤姬道:“這便是我的鹹池,那蛟,算是我的密友,它叫烏屠。”
蛟看到來者,立刻調轉方向,倏地就衝來,頭停在離辛夷一尺處!
辛夷心底一駭,隻見麵前這雙懾人的黃眼中,透著一股急迫。
但恐懼轉瞬即逝,辛夷問:“烏屠哥哥,怎麼了嗎?”
烏屠的聲音低沉又嘹亮,震撼得整座巫山簌簌顫抖。
“岐山……你是闡截二教的人!”
辛夷道:“你怎麼知道?”
“回答吾的話,是或不是……!!”
“是啊,我叫薑辛夷,我師父是薑子牙。”
似乎是知道答案一般,烏屠發出長嘯,這聲音直往辛夷的衣服裏鑽,腳下的地似乎都在抖,讓她站不穩。
瑤姬道:“烏屠,不得無禮。她昨日被你化龍的漩渦波及,不幸墜落懸崖,你也該道個歉。”
可烏屠卻突然全身騰起,瘋狂的在半空中舞動半晌,又衝到辛夷的臉前吼道:“大恩大德,烏屠永世難報,日後聽任你們師徒差遣!”
麵對著怪異的黑蛟“烏屠”,辛夷愣了:“……瑤姬姐姐,這是怎麼一回事?”
瑤姬亦是一知半解,問起烏屠:“莫非,你們東海的蛟龍一族當初襲擊岐山是另有隱情?”
烏屠這便道出。
當年封神之戰結束後,闡截二教眾仙封神,整個岐山人去樓空,就隻剩下太公和辛夷這對師徒。可沒過多久,就有一群蛟浩浩蕩蕩的殺來,而後岐山便空無人煙的屹立至今。
這故事各路神仙皆知道,可內中因由卻一直是秘密。
烏屠說,當年它便是那些蛟中的一員。它們是東海瀛洲國海域的生靈,卻因戲水時總不慎驚擾沿海居民而被視作妖獸。
——虺修煉三百年可化蛟。
——蛟修煉三千年可化龍。
三千年這時間可不短,眾蛟都想一蹴而就。正巧遇上瀛洲國新冊封的一位國師,身懷異能,他對眾蛟說,在西岐有一塊寶石名為“奇魄琉璃”,其魔力無邊無所不能。隻要蛟們滅掉岐山,搜來寶石,那國師就將寶石分一半給蛟,助它們化龍。
眾蛟欣喜,成群結對的殺向岐山,卻不料薑太公獨自一人站在山頭迎接它們,並從容的拆穿了它們的來意。
“這事情,師父曾跟我提過一次。”辛夷道:“好像是一個黑衣服的人提前告訴了師父,師父才有備無患……那個人我隻看到一眼,似乎是師姐從前老掛在嘴邊的‘竹中仙’……”
瑤姬兀的眉峰一旋,微微變了顏色,眸底暗下去,心道:當年蛟龍作亂岐山一事我本就覺得奇怪,果然是竹中仙在暗中幫助薑仙人,可如今竹中仙又身在何處。
黑蛟烏屠又講,當時太公告訴它們,那瀛洲的國師心術不正,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岐山根本沒有什麼奇魄琉璃,且就算蛟們帶回寶石,也會落到鳥盡弓藏的下場。
眾蛟都知太公的為人,因而將信將疑,爾後內部出現意見分歧。信了太公的蛟,不敢回東海,各自散去流浪在神州大地;而不信的蛟們,炸毀了岐山也沒搜到寶石,便回瀛洲國複命,卻從此再無音訊,想必真是被滅口了……
追憶至此,烏屠發自內心道:“吾能活命至今,全賴昔日薑仙人一言,以及瑤姬大人收留之恩。”
辛夷疑問:“可辛夷覺得,這件事聽來並不單純。那瀛洲的國師到底是什麼人,竹中仙又怎麼知道他的陰謀詭計?”
烏屠道:“此事吾也不知其詳,隻待化龍後親自去看個究竟。”
“那就帶上辛夷好不好?最近聽師姐和飛穹哥哥說了很多有關瀛洲國的事,我也想弄清楚,幫幫師姐集齊奇魄琉璃的碎片。”
瑤姬又是倏地色變,心道:奇魄琉璃不是兩千年前就被蠶女調包了麼,那現在辛夷他們找的又是什麼石頭,難道……唉,造化弄人!
忽然不遠處的林中,傳來零碎的腳步聲,夾雜著粗重勞累的呼吸。下一刻樹葉就被撥開,一聲清朗卻沙啞的“辛夷——!”傳來。
辛夷嬌軀一顫,大腦懵然空白似的,轉身看去。
“飛穹哥哥——!”
向來如煙清淡的心,此刻欣喜若狂,辛夷跑上前去。
飛穹從昨晚找到今日中午,已是十分疲憊,現在看著這抹牽腸掛肚的粉紅衝來,他總算是安下了心。
“飛穹哥哥!”辛夷撲上去抱住他,激動的溢於言表,“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辛夷,是否無恙?”飛穹撫撫她的背。
辛夷道:“我很好,是這位瑤姬姐姐救了我。”說著就拉起飛穹過去引薦。
她沒注意到,飛穹的神色在那一瞬如經波瀾,而瑤姬柔和的眸光,也在那一瞬含滿了暗示。
飛穹來到瑤姬麵前,持簫拱手,語氣已變得不露破綻。
“在下飛穹,多謝姑娘施恩。”
“不謝。”瑤姬淡笑:“烏屠要今日深夜才能完全化龍,撤去漩渦,兩位還不宜離開,不妨過夜再走。隻是我這裏簡陋,隻有兩間房屋,辛夷姑娘是與我同住,還是與飛穹公子同住?”
好敏感犀利的話題,偏偏辛夷完全體會不到,還說:“辛夷都已經很打攪瑤姬姐姐了,所以還是和飛穹哥哥一起住吧。”
瑤姬微微鞠躬,如同一朵醉蔭下的玉簪花般,朦朧的若即若離,神秘而高貴。
“如此,兩位就在這附近看看吧,我先失陪了。”
轉身離去,留下薜荔與女蘿的陣陣幽香,而人已遠去。
獨自來到一座山間斷崖,瑤姬遙望遠方,仿佛這清淺的一眼,就能看遍瀚海藍天,大漠荒原。
十指輕輕梳弄長發,不著意眉間心上。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戴女蘿。既含睇兮又遺笑,子慕餘兮善窈窕……
巫山深處的夜,流螢點點,靜謐之餘惹人遐思連連。
到底還是有點冷,辛夷燒起炭火盆,將被子裹在肩膀上,坐在床頭道:“飛穹哥哥不休息嗎?”
飛穹道:“你先睡吧。”
辛夷乖乖的躺下,專門往裏躺了躺,說:“飛穹哥哥,這半邊留給你。”
她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飛穹豈能跟她同床共枕,他道:“不用管我,你睡便是。”
“……那好,飛穹哥哥,晚安。”
翻了個身,似乎還沒一刻鍾就進入夢鄉,芙蓉般粉撲撲的臉蛋上,還映著炭火的暖色。
看她睡著了,飛穹便熄滅桌上的燈,悄然出了屋去。
在那個山間斷崖上,立著瑤姬,那背影如同一個守候歸人的思婦,仿佛要等待千年萬載,最後化為石塊。
“神女大人。”
飛穹走近,見她側身看來,又再度持簫行禮。
“飛穹參見巫山神女,多謝今日之恩。”
瑤姬道:“都是故人了,你也不必一板一眼。我救下辛夷姑娘,也純粹是機緣巧合。”
婉麗的聲音飄散在風中,飛穹默然了片刻。
瑤姬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是不是要問我,有否將青女之事告訴辛夷姑娘……我確是隻字未提。”
飛穹鎖眉道:“多謝大人體諒。”
“還是別這麼說,其實我是想留給你自己說出來。”
飛穹沉然。
瑤姬又道:“我知道你有所顧慮,是擔心蠶女吧。”
“瑤姬大人一語中的。”飛穹的語調盡是為難,“箏兒雖旨在保護真正的奇魄琉璃,但她所犯之事乃天界重罪,一旦布公,隻怕下場會比北辰星君更……”難以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