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韻是蜜罐裏長大的孩子。
從小到大很少流淚,即使哭也是開心的哭。
上次這麼痛哭,還是爸爸查出患白血病。
楚韻邊抹眼淚,邊對著碗口大的豔麗茶花,說:“我不難過,我一點都不難過。真的,我很平靜,很淡定,我不在意,一點都不在意他。”
她扯起唇角,想笑,眼淚卻流得更洶湧了。
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顧驍的。
印象裏他一直對她很好,疼她,照顧她,體貼入微。
她下了決心,想去討厭他,可是一閉眼,腦子裏全是他對她的好,以及他給她買的各種好吃的。
不知哭了多久,楚韻拿起手機,撥通蘇嫿的號碼,壓抑著情緒說:“姑姑,我突然很想你,你在家嗎?”
蘇嫿聲音溫柔,“在的,你要來嗎?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我讓司機送我去。”
“好,等會兒見。”
一二十分鍾後。
楚韻來到蘇嫿家。
蘇嫿正在書房裏揮筆作畫,畫的是一幅清雅高潔的蘭花。
幾筆行雲流水過後,一叢蘭花躍然紙上,枝葉舒展隨意,花瓣秀麗婉潤,其姿風度翩翩。
她將蘭花的輪廓與神韻描繪得栩栩如生。
年輕時,因為修複古畫需要,蘇嫿擅長臨摹古代大家的作品,如今畫風自成一派。
等她擱下筆,楚韻走到她麵前,抱住她。
茸茸的小腦袋伏在她肩頭上,沉靜不語。
蘇嫿摸摸她的頭,眉眼溫婉道:“小楚韻,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楚韻鼻子一酸,“我想像姑姑一樣溫柔沉靜、溫婉典雅。”
那樣顧驍可能就會喜歡她了吧?
畢竟他喜歡的就是那一款。
蘇嫿神色微微一頓,隨即笑道:“姑姑也想像小楚韻一樣活潑俏皮,靈動可愛,開朗樂觀,嘴巴甜甜,無憂無慮。”
楚韻說:“我是認真的,不是說客套話。”
蘇嫿黛眉微擰,“發生什麼事了?”
楚韻眼神微微躲閃,“沒有,我隻是崇拜姑姑和星妍姐姐。”
蘇嫿靜了靜,輕聲說:“做自己就好,喜歡你的人自然會喜歡你。不喜歡你的,你再怎麼改變,他還是能挑出毛病。沒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他人,反而失去了自己的特色,你也會很累。如果所有人都是一個性格,千人一麵,這世界將變得枯燥無味。”
楚韻覺得姑姑好聰慧。
她明明什麼都沒說,可姑姑好像什麼都知道了。
被姑姑一通安慰,楚韻心裏好受多了。
是啊,做自己就好。
誰稀罕他。
時光飛逝。
眨眼間,春節到了。
楚韻和楚曄一大清早備了禮,來到顧家老宅,給顧老太太和顧老爺子拜年。
兩人都是大小夥子大姑娘了,可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板板正正地跪在蒲團上,給二老磕頭拜年。
兄妹倆異口同聲地說:“祝太奶奶、太爺爺,壽比南山,福如東海,長命千歲!”
兩位老人家笑嗬嗬地遞了紅包過來。
楚韻和楚曄急忙接住道謝。
老太太招手讓楚韻到她身邊來,戴上老花鏡,拉起她的手打量著她,嘖嘖稱讚,“我們家小楚韻,越長越水靈了,比你媽媽當年還漂亮呢。”
楚韻脆聲說:“太奶奶也越來越年輕了,風韻猶存,滿麵春風,風華絕代。咱倆一塊兒出去,肯定有人說您是我阿姨。”
話雖然誇張了點,但是老太太愛聽啊。
一百多歲了,還風韻猶存,多好聽!
老太太手一揚,“賞!”
老爺子急忙顫顫巍巍地遞給楚韻一個大紅包。
紅包不紅包的,其實無所謂,主打的就是一個哄老太太開心。
楚韻接過紅包,湊到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甜甜地說:“謝謝太奶奶的賞。您一定要長命千歲哦,到時我要帶著我的孩子,來領您的賞!”
老太太哈哈大笑,連呼三聲“好”,“太奶奶一定要拚命活,活到你的孩子出生。”
楚韻笑得眉眼彎彎,比院子裏的臘梅還動人。
耳邊忽然傳來腳步聲,楚韻抬頭去看,看到一抹熟悉的高挑身影走進來。
楚韻臉上的笑容凝固。
來人是顧驍。
有些日子沒見了,他容貌越發英俊。
即使穿著簡單的黑色羽絨服牛仔褲,仍掩蓋不住他勃發的英姿。
楚韻努力克製著情緒,生怕自己再像以前那麼沒出息。
顧驍衝她和楚曄點點頭,將手中大包小包的禮物放下,接著走到老太太和老爺子麵前,跪下,“太奶奶、太爺爺,顧驍來給您拜年了!”
二老急忙彎腰來攙扶他。
老爺子塞給他一個厚厚的大紅包。
寒暄幾句後,顧驍起身告辭。
老太太留他吃飯。
顧驍說等會兒還要趕飛機,要去加州。
老太太見留不住,忙對楚韻說:“小楚韻,快幫太奶奶送送驍驍,太奶奶和太爺爺都走不動路了,送不了嘍。”
楚韻明白太奶奶的意思。
這是給她製造機會呢。
所有人都看好她和顧驍,可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但楚韻不想拂太奶奶的好意,痛快地應道:“好嘞,太奶奶!”
她走到顧驍麵前,語氣清甜,眼神卻客氣又生疏,“走吧,顧驍哥。”
顧驍敏銳地聽出了稱呼的不同,定睛細看楚韻,她和前些日子貌似不太一樣了。
人還是那個人,可是瘦了很多,眼神也不同了。
以前眼神婉轉靈動,像星星閃爍個不停,如今是堅定清冷,像盤在夜空中的月。
整個人好像突然間就變得成熟了。
女大真的十八變,他想。
二人並肩走到庭院裏。
天空飄起了細雪,溫柔而清冷地灑落到地上。
如果放在從前,楚韻會仰頭接雪,沒心沒肺地對顧驍說:“驍哥哥,我們可不可以像這場雪一樣,一起飄,一起落,一起到白頭?”
如今她抿唇不語。
二人靜默地穿過花園,假山和小橋流水。
一路上楚韻隻字未言。
快到大門口的時候,顧驍憋不住了,自顧自地說:“我爸讓我先來給太奶奶和太爺爺拜過年,再回加州陪我爺爺奶奶過年。他們說太奶奶、太爺爺年事已高……”
剩下的話,他沒說,楚韻也明白。
老人家一百零幾了,過一天少一天,見一眼少一眼。
嘴上不提,但大家心裏都怕老太太和老爺子突然駕鶴西去。
楚韻嗯了聲,心裏卻很難過。
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是因為太奶奶太爺爺年事已高難過,還是因為顧驍。
顧驍從羽絨服兜裏掏出個紅包,遞給楚韻,“拿著,壓歲錢。”
楚韻看了看,沒接,疏離地笑著說:“咱倆平輩,你用不著給我。”
“以前每年都給。”
“以前我年紀小不懂事,現在長大了。”
顧驍噎住。
她這副樣子,讓他心裏不太舒服。
慢一拍,顧驍說:“我要去加州,有想吃的嗎?給你帶。”
楚韻婉拒道:“不用了,我長大了,嘴早就不饞了。”
顧驍心口有點堵,“那好吧,我走了。”
楚韻不在意的嗯一聲。
顧驍上車,發動車子,調好車頭,本能地去看後視鏡。
以前他車子開得很遠了,楚韻還站在原地。
可是現在,楚韻早跑沒影兒了。
顧驍忍不住停下車,扭頭去確認。
大門口一片空白。
她的的確確走了。
不知怎麼的,顧驍心裏空落落的,類似悵然若失的感覺,心口悶悶的,過了會兒,微微的疼起來,漸漸的,刀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