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阿然要吃糯米排骨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竹林間傳來,多年的警惕讓沈悠然即使處於安全的環境內還是下意識地動了動手,向腰間摸去。
唐熠城看了她一眼,兩個人同時一怔,回憶起了某些難以提及的場景,沈悠然輕咳一聲,訕訕的將手放下了。
少年從竹林中間鑽了出來,毛茸茸的頭頂還橫插著殘破的竹葉,懷中還抱著個大胖白兔子,瞪著一雙紅琉璃一樣的眼睛怔愣的望著來人。
幾個人同時怔在原地。
“小崽子——跑哪兒去了?”
王翠九咬著一截甘蔗從竹林後麵走出來,袖子挽在了手肘處,便喊便吐著甘蔗渣渣。看到唐熠城兩個人在麵前時,揚眉笑道:“呦?”
“來了?快坐吧。”
沈悠然震驚的望著唐熠城:“這是誰的家?”
王翠九說完便沒有再理會他們,伸手拽了拽簡一懷中兔子的耳朵,捏腔拿嗓道:“兔兔這麼可愛,好想吃兔兔~”
簡一的臉色瞬間變了,沈悠然從未見過這個冷麵心狠的少年這樣慌張失措,將手中的寵物向後一撤,警惕的瞪著王翠九笑得眯起來的眼睛,仿佛她口中嚼著的不是甘甜多汁的甘蔗,而是回味無窮的兔肉......
簡一眼睛眨也不眨的,默默後退了一步,拉開了一些兩人之間差距,抱著“幸存物”飛快的跑了。
望著小崽子抱著小小崽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王翠九這才誌得意滿的收起了笑容,在一旁的竹凳上大咧咧的坐下,哢嚓一聲咬了口甘蔗,口中含混不清道:“你們時間趕得好啊,飯馬上就好了。”
沈悠然笑著彎腰,在王翠九臉上左看右看,細細研摩,半晌後直起腰下了判斷:“長胖了。”
王翠九瞬間覺得口中的甘蔗不香了,驚愕起身:“真假?臥槽有鏡子嗎?我就知道幹媽這樣不行,再怎麼易瘦體質的人也遭不住一天五六頓的補啊!”
唐熠城臉色少見的精彩——半個月沒回家,再回家的時候不僅鳩占鵲巢,還平白撿了個幹妹妹,這輩子沒這麼無語過。
“幹媽?”
沈悠然不得不說,有那麼一瞬間,她嫉妒了。
作為唐熠城的妻子,唐家的兒媳,自己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得到二老的青睞,而王翠九倒是因為偶然機遇以命相護後得到了徐雲敏的偏愛。
“身上的傷好點了嗎?”
王翠九擺擺手:“皮肉傷,這對你九姐是事?”
到了飯點,一行人陸續走進了餐廳。
因為來的時候沒有和唐父唐母打招呼,王翠九剛聞到排骨香,說:“幹媽,簡一那小子不回來吃飯了——”
說話的功夫她已經湊到了端著熱菜出來的徐雲敏身邊:“今天做的什麼好吃的?”
徐雲敏將盤子放下:“幺幺去哪兒了?你這個當姐的怎麼這麼放心?我去看看。”
說著就看到了門口的沈悠然和唐熠城,長身玉立的站在門口,唐熠城先走近:“我去喊爸吃飯。”
沈悠然伸手虛抓了唐熠城一把,眼睜睜的看著唐熠城離開觸手可及的範圍,恭敬的喊了聲媽。
徐雲敏沒有多看沈悠然,隻是說:“回來這麼久了也不回家照個麵,你還知道有個媽啊。”
沈悠然站在原地沒有動,室外的陽光將沈悠然的影子拉得又窄又長,斜斜的投在院外的台階上。
沈悠然深呼一口氣,眨了眨濕潤的眼眶,竟有種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
王翠九叼著一顆血紅的聖女果,走過來攬住沈悠然的肩膀,“傻站著幹什麼?沈悠然你真行,虧我把你當成好姐妹,為什麼從不帶我來家裏吃咱媽做的飯?”
沈悠然出奇的沒有回擊,任她毫無形象的壯漢一樣將自己拖到飯桌上坐下。
這個時候,唐雲峰和唐熠城也從書房出來了,唐雲峰見到沈悠然,淡淡的說:“都回來了?洗手吃飯吧。”
飯桌上,縱然二老都閉口不提這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王翠九一反平日高冷禦姐的形象,飯桌上也顧不得端著禮儀了,從頭嘰嘰喳喳到尾,筷子和嘴一刻也沒落下來過。
沈悠然坐在徐雲敏身邊,徐雲敏時不時的給她的碗中夾著菜,沈悠然顧不及吃,一會便冒出了山頭一樣的高度。
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指責,沒有尖酸,沒有質問,沒有將她趕出家門,不曾過問任何的事情,從頭到尾隻是聽著王翠九的胡吹調侃,然後默默的給沈悠然夾著菜。
時隔久遠,記憶中昏黃的燈光下,是豆蔻年華的沈悠然抬頭望著蔣靜知在廚房忙碌的樣子,大聲嚷著說,阿然要吃糯米排骨!
少女的稚聲嬌喊帶著翻塵破土的刺痛嗡得一聲襲入沈悠然的腦海。
她的喜好厭憎、五官六感都在橫跨中間的七年中磨滅的幹幹淨淨,一節一節的寸寸粉碎。沒有名字,沒有起伏,沒有情感和退路,喜愛是什麼,是太過久遠的事情。
不敢隨意暴露一點細節,如履薄冰的活了這麼些年,倒是讓她此時此景先回憶起腦海深處的還算是個人時候的模樣。
她早該明白,和唐熠城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不是以往沾滿鮮血的模樣了。
“阿然......”
唐熠城伸手抹掉沈悠然臉上的淚,不等說什麼,沈悠然已經退出餐桌,向著將她重新帶回人間的這麼些個人彎下膝蓋。
叩首的聲音沉重的砸在每個人的心尖上,沈悠然抬起臉,如果不是不絕的淚水滾滾而下,她的表情肅穆的宛若首次加入折扇時的錚錚誓言。
冰涼的地麵噴灑上她哽咽中的呼吸:“爸媽......對不起。”
所有的一起,對不起。
唐熠城望著伏地不起的沈悠然,心中大為陣痛,他沒有阻攔。
唐雲峰早在沈悠然彎下腰的時候上來扶她,看著沈悠然的麵容,一時間竟也是老淚縱橫,緊緊握著沈悠然的手,相視無言哽咽。
背負枷鎖十餘年,如今沉重已卸,忽然襲來的輕鬆和落差讓沈悠然不敢相信腳踏實地的是自己,並非彼時的玳茯。
所有的苦難背負盡頭,原來都是行雲流水般的現世安穩。
她以前不懂,現在驟然麵對陌生的溫情,良心輾轉難安之外,竟然站不住腳,一點點的壓彎了脊梁,在滿心愧疚中年過半百的向二老請罪。
孰是孰非,恩怨難平都在這一跪中畫上尾聲。
沈悠然早在明白折扇想要對唐家下手的時候,就冒著暴露的風險向唐熠城用最快的時間傳遞了信息。
好在,她算是間接保住了徐雲敏的生死一線上僅有的生機,保住了唐熠城在她心中嘔心瀝血種下的愛。
保住了他們一家團圓,保住了大家一時的安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