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今年已是第三年了。
龍門縣的鮑魚養殖,一年比一年大獲豐收。
不僅如此,單頭鮑難得一見,龍門縣每年卻能進上十隻,在京中大大的露臉。
這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縣令梁禹鬆並不覺得高興。
京裏的老爺們想要好鮑魚,個個都托人情,若托到梁禹鬆這裏,倒也好辦,拿盒兩頭的就堵了嘴。
可京裏人七扭八拐,托來托去,有時竟托到漁民頭上,教唆他們打上好鮑魚來,便偷藏個一隻兩隻。
一兩個人還不打緊,多了便糟糕。
今年收獲鮑魚的季節,攏共隻收上了三隻單頭鮑,其中一隻還有破損。
梁禹鬆著急上火,問了許多次,又哄又嚇,要是單頭鮑不夠進上的數量,別說掙錢,便是整個龍門縣也要挨罰。
誰知平日裏看著漁民們老實淳樸,這會兒個個狡猾,說什麼也不肯認偷藏鮑魚。
偏這時候,京裏派了人來,要問今年鮑魚的收獲。
來的這位名叫魏耀祖的魏郎中,正經科舉出身的清流文人,聽說有個叔叔在皇家魚躍衛,從根兒上就是皇帝親信一派。
魏郎中走路衣裳前高後低,慣會拿鼻孔看人的,對著小小龍門縣縣令自然恨不得隻用鼻孔裏半根鼻毛瞧一瞧他。
乍一來龍門縣,這位便吆三喝四,指指點點,當麵叫人把鮑魚撈出來給他看,還說什麼應該在京城附近挖一個大池子,養鮑魚吃鮑魚更方便。
梁縣令帶著縣裏大小官員,狠狠招待了魏郎中一番,山珍不多,就上海味,把魏大人喂得直翻白眼兒。
目的嘛,倒也不是拍馬屁,而是希望魏大人這個門外漢別搗亂,安安生生地把鮑魚給收獲了就算了。
聽說魏大人喜歡釣魚,梁縣令還特意尋了條船,叫丁師爺陪著往海上去,玩玩海釣,釣魚多少是其次,重點是讓魏大人玩得開心,玩得痛快,別在跟前礙事。
上午出航的時候還好好的,到了傍晚回來時,卻出了大事。
魏郎中跳海了!
“這是怎麼回事!”
梁縣令鐵青著臉,他問過魏郎中會水,但魏郎中絕不可能好端端一聲不吭地往海裏跳!
丁師爺臉色更不好看,怒道:“我怎麼知道?當著所有人的麵,他突然跳到海裏,誰知道他是羊癲瘋還是發神經!”
這會兒工夫,魏郎中也被大夫們又是掐人中,又是施針地治得醒轉了過來。
梁縣令換了副慈眉善目的表情,湊上去想跟魏郎中說兩句好話。
誰知魏郎中才一醒來,立刻臉色極為驚恐,大聲尖厲呼叫:“海裏有人!有人!”
梁縣令的笑容和好話都噎在了嗓子眼,茫然地看著這位原本極為穩重的官員。
從十來日的交往來看,魏郎中並非瘋子,性格亦非容易大喜大怒大驚,然而此時他呼喊奔跑,明明隻是一間小室,他卻仿佛一隻盲眼蟲子,找不到路出去似的到處亂撞。
“魏大人,魏大人!你站住了!別慌!”丁師爺力氣大些,和幾個大夫一起揪住了魏郎中。
魏郎中被抓住,渾身一軟,跟攤爛泥似的滑落了下來,雙目圓睜,眼球往外突,口中嗬嗬作響。
任何人見了他的模樣,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饒是被綁在床上,他嘴裏猶自呢喃著:“海裏有人,有人......”
見他實在瘋瘋癲癲,梁縣令隻好叫兩個大夫守著他,灌上碗安神湯,先讓他老實下來再說。
梁丁兩人則是避開眾人,到書房裏單獨說話。
“他說海裏有人,是什麼意思?”
梁縣令問,不等丁師爺搭話,他自己又琢磨了琢磨,“船上有人先跳到海裏遊泳,把他嚇著了?”
丁師爺沒說話,梁縣令先自己搖了搖頭:“不對,不對,魏大人說他也曾在海邊生活過一段時間,沒道理見到人在海裏遊泳就害怕的。”
他心念一轉:“要麼,是其他的漁船?有漁民長得模樣粗魯,把他嚇著了?”
梁縣令又自己否決了這個猜想:“他這幾日裏常見漁民,就是那個被魚咬了半邊臉的鄭半邊也不曾把他嚇得這般失態。”
“要不然......”
不等他再猜,丁師爺忍不住插口:“你莫要猜了,都不是。”
“那是如何?”
丁師爺道:“我派人在海裏。”
一時間屋裏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梁縣令怔怔地看著他,不懂這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從何而來。
丁師爺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發白:“我派人在海裏,給魏耀祖往魚鉤上掛魚。”
“掛魚?”
“是!”丁師爺開了頭,便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話全說了出來,“你說要讓魏耀祖釣魚釣得開心,我怕他萬一是個臭手,派了幾個水性好的,看他釣不上來時,偷偷進海裏給他掛兩條,免得他麵子上掛不住。”
梁縣令聽罷,大大地鬆了口氣,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他忽然又怔住了,幾個潛泳的水手,當真能把魏郎中嚇得失了神誌,嚇成瘋子?
丁師爺這時又說話了:“雖然是安排了人,但當時魏耀祖手氣不錯,接連釣了好幾條海鱸魚上來,我就沒讓人下水。”
“那他看到的是什麼?為什麼會喊海裏有人?”
丁師爺猶豫了一下,衡量再三,才道:“你覺不覺得他的神態......他喊的這句話改一個字就對了?”
“什麼字?”
梁縣令有些不快,好好的一個郎中,到了龍門縣就瘋了,叫他怎麼跟京裏交代,丁師爺還在這兒跟他咬文嚼字。
“鬼。”
“你說,什麼?”梁縣令渾身一僵。
“有鬼,海裏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