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3章承受九萬年風霜
楚世訣的胸腔隱隱作痛，他不甘地凝視了會兒，大楚的甲胄士兵便將他拖拽進了佛堂庵。
途中，隻有白色的月光作伴，回想著從前的種種，為了大楚和南音對葉楚月的針鋒相對，竟覺得是那麼的可笑。
他方才驚覺——
大楚的這個家裏，每個人都在扮演著虛偽客，從來不缺棋子。
人人憎恨厭惡葉楚月，人人都有可能成為葉楚月。
成為那無間地獄裏孤獨的伶仃的可憐的小孩。
隻是他們要在九萬年後，才能幡然醒悟到這一點罷。
“楚南音！”
他將徹底消失於眾人視覺的盡頭，忽的掙脫束縛再回首看去，竭盡全力地喊道：“若你毫無價值，你又何嚐不是楚明月？若你是楚明月，你可否能從那低穀爬出耗時九萬年之久再重新來到我們的麵前？你是否會為了母親將自己置身於萬丈深淵，此時此刻你是後悔或將永遠地失去母親，還是後悔沒能得到母親的眼睛？捫心自問，你可敢回答？承讓吧，虛偽的我們是彼此的鏡子照出惡毒殘忍，都不是什麼好人，何苦每次還要道貌岸然佯裝出假仁假義非要推一個至親的罪魁禍首出來？”
那壓抑過後，極端偏執的聲音，如一道利刃，徹底地撕破了夜的寂靜。
楚南音不再沉浸在悲傷之中，渾身發僵，似有寒流走過了全身的骨頭。
一針見血的話，讓她窘迫，讓她也無所適從，眼下對於母親的悲都顯得滑稽可笑。
她滿心的怨怪。
怨怪祖父和父親，為何要將楚明月的金瞳放在自己身上。
這一切，自己年幼尚在繈褓不從得知。
因此，還飽經折磨，承受了九萬年的風霜。
而明月讓她失去了光明。
二哥楚世訣三番兩次送走了旁人對自己的好意。
不管是楚淩的佛本，還是母親的《誅瞳醫陣》，而今還要剖析她的內心，小心翼翼懷揣著多時的不堪。
“啊啊啊！”楚南音兩手捂著耳朵，不想去聽，發出了尖利的叫聲。
鮮紅的血淚浸透遮目的綢緞，溢得滿麵都是。
楚祥側首，乍然看去卻是手掌發涼又一顫，煙壺便掉落在了地上。
大楚猶若明珠有仙神之氣的公主，此刻泣血尖叫，紅和金的交織撞色格外的鮮明濃烈。
楚祥的腦海裏隻想到兩個字：驚悚——
“打！拖下去打！打三百棍，打到他知道自己錯了為止！”
楚雲城怒指殿外低吼出聲，像野獸一樣，雙目血紅，尚未從悲傷的氛圍抽過神來，就被楚雲城刺激得惱羞成怒，便覺得這一個個都翻了天了。
葉楚月。
楚尊。
楚淩。
雪挽歌。
都是一身的反骨。
家不像家。
人不像人。
一把年紀，活得孑然孤獨，成了大楚最大的笑話。
“滾！都滾！都反了天了！”
楚雲城大喝：“我治不了葉楚月，留不住你母親，還管不了你嗎？還不拖下去打，當著楚家列祖列宗的麵打，打到他跪地磕頭認錯為止，否則就不要停，永遠都不要停！打死了都不要停！”
近年來的悲憤壓抑盡在此刻爆發出來，額頭青筋暴起，太陽穴和眉心近乎是同時突突地跳動。
他看著大楚曆時九萬年恢弘的宮殿，心裏的蒼涼如萬萬裏沒有盡頭的大地不斷蔓延。
怒不可遏，完全地喪失理智，但心也跟著疼痛。
楚世訣甲胄士兵帶了出去，棍棒砸在軀殼，皮開肉綻亦不過幾個瞬間的事。
楚雲城掩麵無聲顫動著雙肩，作為父親、丈夫、兒子一家之主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他認知到了這一點。
他的驕傲無法屈服。
二者猶如水火相融，永遠在互相排斥，造成了他時刻的擰巴。
半晌，他顫聲開口：“差不多就行了。”
身為一個父親，滄桑又無力地說：“別把人打死了。”
終歸是他兒子。
楚祥望著滿地輝煌和肉眼瞧不見的破敗，輕輕地歎了口氣，背過身去。
他仰頭望著水晶翠玉垂吊如珠簾的天頂，不知作何感想，麵龐老態盡顯，眉目鐫滿疲憊，霜眉雪發的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他木然了好久，才道：“雲城啊，開皇陵之門，進祖墳吧。”
祖墳內，蘊藏著大楚最強大的力量。
大勢已去，終將走向失敗的大楚，需要提前開啟祖墳。
借用祖墳的力量，來讓大楚完成最漂亮燦爛的一次綻放。
那樣的絢爛，勢必要刻寫在《洪荒史》上萬古永存。
他笑了笑，淚水順著灰濁的眼眸流下。
視覺模糊朦朧，越發看不清了。
但心如明鏡。
從下界而來的楚明月，是一把白色利刃，會橫叉在大楚祖祖輩輩辛苦積累的基業之上，鋒芒使之毀於一旦。
而皇陵祖墳至多隻能開一次，通常用在亡國的殺手鐧，但楚祥打算提前做準備，徐徐圖之，緩緩謀劃了。
有大楚的列祖列宗相助，一個大楚的晚輩當如螻蟻蚍蜉豈敢在這蒼茫大地興風作浪？
還不能夠！！！
他隻後悔。
後悔那時心軟，沒能親手掐死那個妖孽魔童一樣的孩子。
他就該壞人做到底，挖瞳殺人，永絕後患！
奈何他不夠恨。
那畢竟是他的親孫女啊......
......
孩子。
爺爺不會再手軟了。
......
孩子。
你的血肉該成爛泥。
......
孩子。
別怪爺爺。
錯的是這造化弄人，不得已而為之。
......
血海天梯。
楚家兄弟回歸到旁觀的位置，麵無表情，冷峻如初，依舊是那高高在上，仿佛先前被七殺天聖女趕出來的狼狽二人，並不是他們。
明夜長老驚奇地觀察良久，得出了一個了不得的結論：
做人，還得要臉皮厚。
正所謂活到老學到老。
後生可畏。
他還是過於靦腆，須得好好進步才是。
長桌會談尚在繼續。
執法隊第三隊長龍子蘅接過了楚世遠的話說：“諸位，我能夠了解諸位的心情，不過上界有益提升海神界，願意簽訂契約。”
龍子蘅心緒複雜地看了眼楚月，而後道：“最高級契約一旦簽訂完成，就由諸天受理，定不會有差錯。這是上界的誠意。眾所周知，洪荒域三界從前並無界麵之分，隻是為了不被蠶食，集中資源於上界，為守護整個洪荒域，而對上界資源側重，方才有了今朝的諸尊半神。上界深感諸君的功勞，而今上界資源豐富，物華天寶，鍾靈毓秀，且趨於穩定的狀態；故而想將資源傾斜，分享個海神界，再培養出一部分中流砥柱，成為洪荒大域的中堅力量。”
說罷，他拿出一封龍紋瀲光卷軸，於眾人目視之下，逐漸地展開。
條條框框，密密麻麻，寫滿了上界的資源傾斜。
就像是一塊塊滴油的大肥肉。
對於海神界這樣的饑漢來說，無異於是天大的誘惑。
龍子蘅又道：“關於這份資源傾斜的洪荒契約，還有一個額外的要求。”
“龍隊長，是何要求？”傅蒼雪問道。
臨淵城主等則盯著那些資源，眼冒光亮。
若有這些資源，海神界的文明，將會大幅度的提升。
綜合實力和中堅力量，會翻百倍之多。
隻要給於足夠多的時間和努力，就能夠無限趨向於雄厚璀璨的上界文明。
“這份契約，要葉楚王來簽。她能代中、下兩界。”龍子蘅道。
矛頭，又指向了葉楚月。
這就是個燙手山芋。
一則跨過界主，越俎代庖。
這是在挑戰海神界主的權威和顏麵。
二來，事情的好壞由楚月全權負責。
絕對沒人，能夠負責到底。
一朝翻船就是遺臭萬年。
一絲一毫就會牽動洪荒。
“龍隊長，這不是欺負我們海神界的女娃娃嗎？”
老仙人忽而捋著雪白的胡須笑吟吟地道：“葉楚王為凡人之道鞠躬盡瘁，辛勤疲憊，這才得空歇會兒，就要處理這天大的事，連軸轉也不是這麼轉的。龍隊長既說海神界有誠意，但這誠意何在呢？讓葉楚王去簽訂這契約，就是誠意不夠。”
白瞳女使說：“葉楚王的身份地位，足夠作為契約的簽訂者。”
“老朽不會同意的。”
老仙人道：“有什麼，大可衝我這個老不死的人，老朽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那些虛頭巴腦的，老朽最是看不慣。你們這麼做，不是欺負人嗎？究竟是真心想要資源傾斜，還是想要逼我們海神界的葉楚王，在座諸君有頭有眼豈能看不出來？”
“諸葛先生，你是想阻攔這份契約？”第五隊長段三斬問。
“是，又如何？”
老仙人笑道：“這麼多年過去，今朝才想到資源傾斜？若想傾斜海神，早便傾斜了，何須故作什麼高姿態？洪荒共存，資源共存，還需要簽訂什麼契約嗎？就算海神界修行者得了去又能如何？界麵壓製為何存在，諸位隊長，諸位上界之尊難道真不知道嗎？若非這界麵壓製，我們海神界的修行者不亞於土雞瓦犬牲口之流，祖輩犧牲方得一方安寧，諸位想要清除掉界麵壓製，不管資源傾斜多少，永不可能。因為，海神界，不會違背祖宗。你們無需問葉楚王，葉楚王，聽老朽的。”
楚月看向那年事已高的老仙人，眼底絲絲漣漪如映照著柔潤的月光。
楚世遠猜的對——
她在賭。
賭長桌四方，並非都是她的敵人。
賭她身旁，還有很多誌同道合者。
海神界，需要萬民的守護。
正如衰敗的凡人之道，需要世人的簇擁。
一個人能扛起一片天，璀璨卻不足夠！
“老仙人是打算拒絕這份契約嗎？”龍子蘅又看向楚月：“葉楚王，你意下如何？你的意見，很重要。”
楚月抬起眼眸，清麗的麵頰閃著明媚的光，不似先前針鋒相對的狠厲又從容，這會兒似是而非的笑幾分泰然自若。
她說：“龍隊長，葉某膽兒小，給不出什麼建議，在座諸位都是比葉某聰明膽大之人，葉某的意見，不提也罷。”
膽兒小？
龍子蘅嘴角猛抽。
這廝雲都之戰對陣權清皇時，那刀刀鋒芒斬得火花四濺罡風爆裂，至今在目。
天梯論劍，凡人道說，侃侃而談驚了洪荒。
“你倒是個膽兒小的。”龍子蘅哼哼道：“本隊長就沒見過比你膽肥的。”
不對。
倒是見過幾個。
其中之一就囊括那血鬼人屠的朝華公主。
想至此，眉目柔和了幾分。
旁人不知，還以為這份柔和是對楚月的，心中思緒萬千，各自暗暗地計較盤算。
“在龍隊長麵前，小王豈能胡亂說膽大？”楚月淺笑。
“這倒是實話。”龍子蘅讚同地點頭，想到自己是楚神侯轉世的男人，不由挺直了脊背抬起下頜，驕傲浸骨血。
倆人行雲流水的順然，倒像是閑話家常。
仿若是多年未見的好友寒暄揶揄，有著不同尋常的感情。
龍子蘅而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帶偏了，但瞧著葉楚月那般巧笑嫣然的模樣，倒也不討厭。
畢竟這廝是個脾氣爆裂天不怕地不怕的，對他倒是會奉承幾聲，可見是打心底裏的欽佩他。
“龍隊長。”老仙人道：“契約之事，海神界斷然不允，還請諸君轉而告之。”
“嗯。”龍子蘅點頭：“諸位繼而商榷海神事宜即可。”
界麵壓製和契約之事，由此拒絕。
老仙人入座長桌前方看了眼楚月和她的狐狸。
恰逢那龍袍女子和靈性十足的小狐狸一道看來。
竟是如出一轍對他莞爾一笑。
老仙人稍稍點頭，卻是驚奇詫然於小狐狸的笑容。
狐狸多是奸詐還伴有令人作嘔的狐臭。
這毛發一看就非凡的狐狸，煞是可愛，眼若寶石，喜人得很，讓他這老頭兒都心裏癢癢的。
“《古武道法》，葉楚王，你如何看？”界主問道。
一雙雙眼睛再看向了楚月。
古武一族和葉楚月之間有何刻骨的恨。
推崇古武道法，對葉楚月而言是非常不利的事情。
就算楚月膝下的徒兒趙囡囡會古武術法，多半猜測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要不就是人雲亦雲的那樣，認為楚月曾經是古武一族的族人，後被趕走，仔細捋順倒也能說得過去。
想來，她定會遏製古武道法的發展，從而大力推崇凡人道，往後就會和古武一族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