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歡喜不已的趙構,前來傳信的宦官藍珪不由露出了非常古怪的表情。
過了好幾秒,藍珪才忍不住對著依舊大笑不止的趙構小心翼翼地說道:
“那個,陛下,那是您的父皇……”
趙構猛然回過神來。
哦,對。
那是朕的親爹!
親爹死了……
趙構臉上的表情立刻肉眼可見地垮了下去。
但又沒完全垮掉。
他那上揚的嘴角實在是太難壓了。
考慮到外麵還有幾名宰相在等待……
嗯,事實上這份情報就是宰相們交給藍珪的。
好在藍珪憑借著從康王府就開始服侍趙構的經驗推斷出了趙構的反應,執意將宰相們攔在外麵,獨自將情報送了進來。
不然讓宰相們看到趙構這種狂笑的表情,那樂子可就大了。
天家無親情固然是人人皆知,但最起碼的裝模作樣還是得有吧?
親爹死了你狂笑,這傳出去,大宋皇帝在老百姓心中的威望還能有麼。
趙構努力地擠出悲傷的表情,對著藍珪道:
“大伴,你覺得怎麼樣?”
藍珪沉吟半晌,視線最終落在了趙構那依舊上揚的嘴角邊上:
“呃……陛下稍候,奴婢讓人去弄點薑來。”
……
看到這裏,曆朝曆代的皇帝們也都無語了。
【秦始皇嬴政:坦白說,朕對父皇可能也沒太多感情,但朕如果有趙構這種兒子,還是直接掐死算了。】
這句話得到了所有皇帝們的認同。
【漢高祖劉邦:直接灑牆上好了。】
【宋太祖趙匡胤:但凡這趙構真心實意地發動一次北伐,朕恐怕都不會說他。可現在嘛,嗬嗬。】
【清聖祖愛新覺羅·玄燁:真的,趙構怎麼不去死呢?】
曆朝曆代的皇帝們都非常憤怒。
答案也很簡單。
他們都是父親,都有自己的兒子。
而他們的兒子,尤其是那些最有可能成為繼承者的兒子們,此刻都在陪著他們一起觀看金幕。
沒有任何一個皇帝希望自己死後,自己的兒子會變成趙構這種樣子。
事實上,不僅僅是皇帝。
臣子們也同樣憤怒。
哪個臣子不是父親?
又有哪個臣子希望自己死後,兒子反而狂笑出聲,毫無悲戚之情?
趙構的這種表現,所有人都明白是合理的。
但,合理不代表合情!
祖先崇拜,是華夏文明有別於其他宗教文明最顯著的特征。
濃縮起來就是一個字——孝。
孝並不是孝順。
加了個順字,就意味著兒子要對父親無條件的服從,哪怕是父親發布最荒謬的命令,兒子也要遵從。
孝順未必是對的。
但孝……不同。
孝,是嬰兒從母體出現於世,毫無任何自保能力時得到了養育,由此而誕生於心的情感。
是每一個人在出生時,最根本,最純粹的感情。
孝,是走到哪裏永遠都會懷念的故鄉。
何為故鄉?
父母所在,即為故鄉。
人們懷念的並不是那鄉土,懷念的隻是那曾經的時光中,在這片鄉土上陪伴著自己的那些人。
長輩、親人、朋友、兄弟姐妹和……父母。
父母或許並不是每個人心中最可靠的人,甚至可能會是有些孩子心中痛恨、厭棄的對象。
但父母就是父母,沒有父母就沒有生命。
賜予孩子生命,是父母的繁殖本能,也是父母對孩子最大的恩。
人皆有去處,亦有來處。
去處,那是死亡。
來處,便是父母。
父母是生。
因生而愛。
孩子愛著自己的父母,這種愛,就是孝。
孝,永遠都是對的。
宋徽宗是一個好色無道,徹頭徹尾的昏君。
宋徽宗虧欠整個大宋,甚至虧欠整個華夏。
但對趙構,宋徽宗並無虧欠。
宋徽宗給了這個兒子一出生就無比富貴的命運,給了趙構當時最頂級的教育,在成年後給了趙構終生無憂的生活。
而趙構甚至都不願意在登基之後,為了拯救這個親生父親做出哪怕一次真正的努力嚐試。
就連宋徽宗死後,趙構都沒有哪怕一滴真誠的淚水流出。
宋徽宗的死其實並沒有改變任何事情,但趙構的表現,卻是不孝。
趙構不孝。
所以趙構錯了。
大錯。
特錯!
……
金幕中,視頻還在播放著。
【趙構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或者說這是皇族共有的弊病。】
【但不可否認的是,宋徽宗的死對趙構而言的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巧合的是,正是在得知宋徽宗死訊的這一天,趙構剛剛正式將被張浚舉薦的秦檜任命為大宋軍方首腦——樞密使。】
【但宋徽宗的死也並非全然就是一件好事,這位昏君以俘虜的身份淒慘地死於北方,讓原本已經漸漸遺忘了宋徽宗的大宋臣民們再度想起了這位曾經的大宋正統皇帝。】
【空前的國恥感在大宋從上到下的每一個角落蕩漾著,而繼位九年卻依舊沒有將宋徽宗、宋欽宗奉迎回來的趙構無疑成為了眾人的抨擊對象。】
【趙構不得不狼狽地下達罪己詔,同時將“行在”暫時從臨安北遷到建康,表達出一種要繼續北伐的態度,盡可能地安撫依舊還在效忠大宋的臣民。】
【於此同時,另外一件震驚政壇的大事,也在張浚的推動下開始繼續。】
雖然依舊是右相,但因為左相之位空懸,實際已經成為大宋政壇話事人的張浚對著趙構道:
“陛下,劉光世擁兵自重,畏戰不前。若不罷此獠之職位,天下群情洶洶,都會衝著朝廷來了!”
趙構聞言心中一動,卻是清楚無誤地明白了張浚話語中的暗指。
宋徽宗的死,大宋北伐的失敗,疆土的淪喪,這些都會讓民眾心中積攢不滿。
區區一個北遷行在,僅僅是一個姿態,不足以消除這種不滿。
必須要有行動,或者說……必須要有人來背鍋。
如果趙構不讓別人來背鍋,那麼背鍋的就是“朝廷”,也就是趙構本人!
誰來背?
張浚的意思非常明顯——劉光世。
劉光世這個家夥,雖然是大宋五大戰將,但他“逃跑將軍”“完顏光世”的名號簡直就是“威名遐邇”,在大宋內部人人皆知。
在眼下大宋一片仇恨金國的情緒下,劉光世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背鍋人選。
在一旁的樞密使秦檜當然也聽懂了。
秦檜抿了一下嘴唇,沒有開口說話。
對秦檜來說,劉光世這種畏戰派大將軍,簡直就是最適合的軍中盟友啊。
如果能保住劉光世,那對秦檜完成金國主子的任務而言絕對大有幫助。
但秦檜不敢開口幫劉光世說話。
上一次罷相的經曆,以及這幾年在大宋的起起伏伏,已經讓秦檜深刻地明白一點。
大宋內部的主戰派聲音依舊是主流,依舊擁有著足夠龐大的力量,能發出足夠響亮的聲音來影響皇帝趙構的決策。
秦檜如果還像上次那樣冒冒失失一力主和,結局也隻會是第二次罷相。
哦,這個樞密使嚴格來說還不能算宰相,比起參知政事(副宰相)還差一步呢。
秦檜低下了頭。
隱忍。
眼下,還不是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