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當空。
赤元老道緩步走進了正殿,自香桌上取了三支沉香,在香油燈上點了,雙手持在手心在胸前敬了心香,才插進了麵前的香爐,抬頭看向跟前威嚴霸氣的祖師爺,以袖子擦了擦底座被蹭到的香灰。
“祖師爺,阿十多年前,弟子按著您入夢點撥,帶著那丫頭回到這個百廢待興的道觀,不曾想,一眨眼就十多年過去了,真真是光陰似箭。十一年了,清平觀從處處漏風,屋頂漏水,門窗不固要啥沒啥的破觀發展至今金頂加蓋,而您呢,也從被推倒且殘損髒汙的泥身像到現在金身塑體,真不容易啊。”
赤元老道一邊擦拭香灰,一邊歎道:“當年玄門式微,其實弟子心中也沒底,不敢想能不能把道觀給盤活了,幸而那孩子是個天賦異稟的,學什麼都快,還學得精。說句老實話,您也瞧著如今這清平觀的規模了,您有金身,觀有金頂,香客如雲,這全都托賴了那丫頭整活。咱家這丫頭懶是真懶,但聰慧也是真聰慧,嘴上逞強心裏軟乎,把咱們想的盼的都記在心裏呢。咱清平觀後繼有人,當是老懷安慰對不?”
“祖師爺,清平觀下一任的觀主已經長成了,弟子也該繼續從前未能完成的事,誅邪衛道,赤真子那叛徒還活著,弟子必要將其正道,隻是不知弟子是否還有機會繼續侍奉您?若是不能,祖師爺也別惱,咱還有人,那孩子會帶著清平觀走得更遠更寬,您可要護著她點,也擔待一下,畢竟孩子性子長成這樣,不都是咱們慣的?”
香燃燒得有點快了。
祖師爺似是不滿地垂眸瞪著他,誰慣的,彼此心中有數。
赤元老道扯了一下唇,解下一隻酒葫蘆,又拿了一個酒杯斟了一杯酒,放在祖師爺跟前,繼續叨:“其實吧,不慣著也沒招。她來了,還是咱們清平觀的運道,要不您的金身都不知道在哪呢?祖師爺,清平觀已經起死回生,也隱有向大觀發展的趨向,弟子沒什麼遺憾的,就是死了也敢去見師父師祖等老祖嘍。弟子唯一怕的就是,我要是死了,這孩子怎麼辦?”
師徒一場,十多年相處,他很了解秦流西這性兒,雖然總把篡位掛在嘴邊,但事實她是盼著自己一直坐在這個位置長長久久,哪怕毫無作為隻當個吉祥物也好。
所以她如此執著讓自己壽命加長,為此不惜找那天下最難得的天材地寶想要煉丹,以替自己謀那築基機緣,說白了,不就是怕自己死麼?
她之所求,是自己活著,而她唯一要的,則隻是自己的陪伴。
唉,她要是當真冷情冷性,他倒是能放得下心嘍。
“觀主,您在這裏做啥?”清遠端著一盞油燈走了進來,看赤元老道在這碎碎叨叨個不停,不禁好奇上前一看,尖聲道:“您給祖師爺敬酒了?”
赤元老道咳了一聲,道:“明兒我就離觀閉關了,走之前給祖師爺敬個香敬杯酒。”
清遠放下手中油燈,皺著眉道:“您隻是去閉關,又不是不回來,也不至於……”
“清遠呐。”赤元老道壓著他的肩膀,打斷他的話道:“等我走後,這清平觀大大小小的事務就得靠你來把總嘍。咱家少觀主是個不理事的,她能給觀裏撈些香油錢,給清平觀改頭換麵的,已經是她的極限了,那些個瑣碎的事,你自己把著,別拿去煩她,不然她真個撂挑子就麻煩了。在其位謀其政,也適用於咱們道觀,她不是幹這些瑣碎事的人。”
清遠心裏有幾分不安:“觀主……”
觀主奇奇怪怪的。
“我不在道觀的時候,前麵有她給善人處理各種麻煩,後麵有你守著這道觀,處理這種種瑣碎事,我很放心。清平觀一向以以善弘道為宗旨,行善是我們清平觀必然的,每年的布施,都不能斷了。另外,我不在時,要是那孩子躲懶不接活了,你也要勸著點,行善積德這樣的事,不要讓她停嘍,香油錢在其次,功德越積越多,對她卻是有好無壞的。”
“觀主,您別這樣,弟子心裏慌得很。”清遠苦著一張圓臉,內心越發慌得一批。
有句不吉利的話在心裏冒了出來,觀主整這態度,就像是要一去不回頭似的,正提前交代遺言呢。
赤元老道笑了笑,道:“慌什麼,我就是先行提醒你,別我一走,大家夥也都跟著沒人管了似的,啥都不幹了。尤其是少觀主,你記住我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勸著她,順毛捋。”
他說完,就出了正殿。
清遠呆呆地看著那略顯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門檻,沒入黑暗中,什麼時候開始,觀主已經這麼老了?
清遠感覺臉上有些涼,伸手一摸,是眼淚。
他回過頭,看向祖師爺,喃喃地問:“祖師爺,觀主他是在發什麼瘋麼?”
好好的,交代那些做什麼?
他拿起油燈離開,偌大的正殿,仿佛有一聲低低的歎息傳開。
良久,有人撩起案桌鋪著的紅色絨布鑽了出來,揉了揉眼睛,歪著頭看著殿門口,呆呆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赤元老道回到後山的密室,給曆代觀主的牌位都敬了一柱心香,再拿起自己的命牌,看著上麵淺淺的一道裂痕,眼裏帶了一絲狠意。
他盤腿坐在太極八卦陣中,雙手掐訣,嘴裏喃喃地念著咒語,一股靈氣在他周身運轉起來,像是一道小小的旋渦,靈氣彙聚在指尖處,他引向命牌,一點一點的把那裂痕給修複,直到沒有半點痕跡。
噗。
他吐出一口暗紅的血,臉色蒼白,整個人萎靡了不少。
可看著命牌完好無缺,他還是咧開了嘴,能瞞一時是一時,隻要名牌無損,她就不會懷疑些什麼。
嘿,做師父的,留一手才是對的。
赤元老道把命牌放回原位,才從那側角拿起屬於赤真子的命牌,眼神幽深。
三十多年前,他逃了一次,不能再讓他逃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