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那些年,每逢中秋,秦流西要麼在老宅和幾個仆人一起過節,要麼在道觀修煉,要麼便是在外行醫,倒不像今年,一大家子在一處過節。
秦流西天不亮就起來在屋內打坐,運行一個大周天後,才施施然的洗漱換衣裳,去王氏那邊晨昏定省。
她到的時候,王氏已經起了,正在問萬姨娘話,秦明淳站在座下,坐得筆直,一雙黑黜黜的眼睛時不時往門口處瞄,見了秦流西,就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秦流西瞥過他,上前向王氏和萬姨娘問安行禮。
“免禮了。”王氏笑著抬手。
秦明淳瞅著秦流西行過禮了,便來到她跟前,拱手作揖:“給大姐姐問安。”
“嗯。”秦流西頷首:“把你字帖拿來。”
秦明淳小身子一顫,看向王氏,再看向萬姨娘,救救孩子!
萬姨娘避開他的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哀憐自歎,原本的纖纖玉手見粗了許多,可憐喲。
王氏則是笑道:“快拿來讓你大姐姐點評一二。”
秦明淳垂下頭,哎,萬般逃不過。
他挪著小碎步,來到屬於他的案桌,取了近日臨摹出來的字帖,再慢悠悠的走過去,遞出去之前,又提醒一句:“大姐姐,我今年五歲。”
也就是,一會下手要輕點。
秦流西直接拽過他的字帖,掃了一眼,道:“俗話說,見字如見人,你字寫得這麼難看,可覺得襯得住你這張俊臉?”
她捏了一下他的臉蛋。
秦明淳嘴一癟,一副快要哭的樣子:“我天天寫,寫得手都要抽筋了,我從沒寫過這麼多字。”
“覺得累啊?”秦流西哼了一聲:“你大哥,想像你這樣伏案寫字都不能,你還敢委屈了?”
秦明淳身子一麻,抬起頭來看向嫡母,見她怔忪傷神,便道:“我我……”
“寫得依然醜,鬼畫符,但起碼比之前看出來是個什麼字,再練,覺得苦的話,就想想我剛才的話。”秦流西把紙張塞回他手上。
秦明淳頓時有些歡喜起來:“那您這是誇我了?不揍我?”
驚喜來得太突然,不太真實。
“有鼻屎大的進步,又是過秋節,暫時不揍你。”秦流西睨著他:“但下次再寫成這樣,你試試?”
她雙拳一握,指骨咯咯響。
秦明淳小臉一白,嗚嗚,大姐姐好可怕。
王氏淺笑道:“好了,西兒你也別唬他了,讀書寫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慢慢來吧。”
“我明白,母親平日無事,若願意,能教導他一下就是他的福氣,若實在無空,那就避免他長殘吧。沒有才華,這張臉就是他的後路了。”
語氣有多嫌棄,這話就又有多狠。
王氏說道:“這男孩兒長於婦人之手也不行,這翻過年,就送他們去漓城的學堂吧。”
到時候,秦家人在外走動,也不會太打眼了。
秦流西是無所謂的,去學堂也罷,在家請西席也好,她都無甚意見。
“一道去給你祖母請安吧。”王氏站了起來。
……
秦老太太的院子熱鬧得很,一大早就擠滿了人,孫輩更是正給她跪下行禮問安。
秦流西一行出現的時候,各人視線唰唰地看過來。
謝氏一見她,就眼神閃躲,摸了摸鼻子,又感覺到疼痛了。
其餘的長輩見了她,再對比身邊的小輩,有些悵然和心情複雜。
秦家敗了,從大到小的都從雲端掉下泥濘,從貴婦便糟糠,從貴女變村姑。
可看到秦流西,她們又有種秦家並沒敗的感覺,她的臉上,從沒那惶然無故的閃縮表情,也全然沒有小家子氣的畏畏縮縮,她身姿挺得筆直,臉上一派雲淡風輕,眼神睥睨,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就覺得,一眼就被看穿了。
不敢直視,就偷偷地瞄,今日她穿的又是一套她們從沒見過的湖藍色新衣,裙擺繡了一些祥雲紋,滿頭青絲隻用玉簪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雙耳隻單耳掛了一隻耳墜子,素淡寡淨。
明明她們都穿上了新作的新衣,以最得體的裝扮來請安,可跟秦流西一比,怎就有種被襯成綠葉的感覺呢?
王氏笑著向秦老太太行禮問安,說了幾句節日裏的吉祥喜慶話。
萬姨娘也行了一禮,就跟小燕雀一樣,站在了秦姨娘那邊。
秦明淳則是恭敬地跪下磕頭行大禮,那小禮儀,規規矩矩的,顯然是被王氏私下開小課訓練過。
秦老太太見了,心中既酸且傷感,長房不過兩子一女,正宗嫡長子在流放,王氏這是怕著嫡子在西北那邊受損,把情都寄到這小庶子身上?抑或是未雨綢繆,把長房的另一根給養紮實了,以防萬一。
不管是哪一點,王氏都是無可挑剔了。
“起吧。”
這輪到秦流西,她也就是把手搭在腰間,屈了屈膝,請了一聲問安便站直了,磕頭?
並沒有!
“大姐姐,你理應給祖母跪下磕頭的。”一個公鴨嗓不滿地響了起來。
秦流西看了過去,眉梢一挑,喲,今兒這大家規矩衛道士變成了男丁來做了。
瞧秦明亓這眉都皺成一團,眼神透著不快,一副她幹了什麼有違名聲的樣子,可真逗。
秦流西還沒說話,秦明月就先開口了,柔聲道:“三弟,大姐姐興許不懂這種禮儀,你就別責怪她了,大姐姐身子也不好。”
看,體貼的送你上刀尖,善良不?
秦流西道:“還是二妹妹懂我體貼我,知我身子骨不好,多謝。要是你能代我跟祖母磕個頭,那姐姐就更多謝你了。”
來吧,姐給你個機會,把你的善良聖母人設立起來!
秦明月愣了一下,溫聲道:“大姐姐,這於禮不合。”
“就是,哪有磕頭還能替代的,大姐姐你不懂,現在學著就是了。我們秦家是詩書禮儀人家,你是秦家姑娘,更是長房的嫡長女,這樣的禮儀不學著,豈不叫大伯母被詬病,說沒教好你?”秦明亓抬著下巴背著手說。
秦流西有些煩了。
她斂了笑,睨向秦明亓,道:“所以你現在是在教我規矩了?”
秦明亓剛要張口,她又說了一句:“你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