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國需要一些經濟學家。
需要一些會搞經濟,懂經濟的經濟學家,有些純粹的經濟問題並不應該人為的牽扯上政治問題。
雖然這很難。
這一次危機,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之中,雍涼和西域會爆發一定的危機,會造成一定的損失。
這一定會讓一大批持保守意見的官員對於雍涼模式大加批判,並且試圖終結雍涼模式,把雍涼和西域拉回小農經濟的固定軌道之中。
就像鴕鳥遇到危險就會把腦袋塞進地洞裏一樣。
讀經書讀傻了的儒家學者們不會直麵危機並且尋找解決危機的辦法,他們隻會采取更加直接的手段——讓危機誕生的基礎消失。
商業危機很可怕,那麼沒有商業不就沒有危機了嗎?
和原來一樣難道不好嗎?
他們會想盡辦法懲辦雍涼的官員,讓後來者再也不敢提出類似的突破發展困境的方法。
這些年裏不斷上表攻擊毛玠的官員們一點都不少,他們必然會成為接下來的政治風暴的發起者。
諸葛亮作為始作俑者,肯定逃不過去。
經濟危機很快就會到來,諸葛亮或許等不到調回洛陽的時候就要麵對這次經濟危機了。
那麼等事後回到洛陽,蓄滿了怒火和技能點的中央守舊派官僚一定會對他發起猛烈抨擊。
讓你小子再敢搞商業!
讓你小子再敢出圈!
他扛得住嗎?
“這個時候回到洛陽,對你而言既是機遇,也是挑戰,如果你有信心,你回去,你就要和那些老學究打嘴仗,你要麵對那幫人,當然,如果你不願意這樣做,你可以不回去。”
郭鵬把選擇交給了諸葛亮。
諸葛亮並沒有任何疑慮,甚至都沒有一絲絲的猶豫。
“臣願意回去,不管朝臣有多少對臣的不滿,臣都願意麵對,臣絕對不會回避。”
郭鵬非常滿意。
一個不敢直麵政敵為難的政治家不是一個好的政治家,隻有直麵政敵的攻訐,才能真正成為一個擁有勇氣的政治家。
諸葛亮成長起來了。
之後,郭鵬和諸葛亮一起商討了部分的細節問題,然後決定了他要做的事情。
談著談著,諸葛亮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想法,向郭鵬推薦了正在安南都護府做都護的司馬懿。
“安南都護府司馬懿,辦事妥帖,執掌安南都護府以來,也建設了很多城池,西域山北山南兩條大商路,發展的一樣好,缺一不可,而司馬懿居功至偉。”
諸葛亮誠摯向郭鵬推薦同樣擅長發展經濟的司馬懿。
“而且司馬懿當初也是太上皇內閣之中外放,與臣幾乎同時外放出來做官,陛下若要選擇賢才進入中央,司馬懿也是一個絕佳的人選。”
郭鵬看了看諸葛亮。
“司馬懿?”
“是,司馬懿,司馬仲達? 太上皇應該還記得司馬仲達當初主動向太上皇求取外放的事情? 按照太上皇的規矩,司馬仲達也是應該被優先召回中央之人。”
諸葛亮似乎是真心誠意想要向郭鵬推薦司馬懿? 並且希望把他召回中央。
“你與司馬懿有很好的關係嗎?”
郭鵬笑了出來:“我記得當初? 你好像是和司馬懿經常來往,你們是好友?”
“是? 內閣時期,臣與仲達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
郭鵬點了點頭:“那現在呢?你們同為兩千石? 一樣還是朋友嗎?”
“是。”
諸葛亮並沒有猶豫:“臣與仲達? 依然是友人,這份情感不曾減弱,雖然相隔很遠,他在山南? 臣在山北? 但是依然有通信,臣的妻子與他的妻子也是友人。”
“妻子都相互來往,通家之好,看來你們之間的關係是真的不錯了。”
郭鵬點了點頭,開口道:“孔明? 你把司馬懿當成多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
諸葛亮笑了笑:“應該說是可以說說心裏話的那種朋友,雖然有些時候……我們未必想法一致? 但是我們總歸可以互相商討我們想要商討的事情,這就足夠為友了。”
“他把你當成多好的朋友?”
郭鵬又是一句問話。
這一次? 諸葛亮眨了眨眼睛,沒有立刻回複? 而是稍微愣了一下。
“應當也是很好的朋友。”
“你好像有一絲猶豫?”
“太上皇? 這……”
“我聽說司馬懿的弟弟司馬孚當初被你們的上司毛玠辟召為屬吏? 後來又推薦司馬孚出任姑臧縣令,如今,司馬孚已經是兩千石的武威郡守,比起你們,也就是資曆的差別罷了。”
郭鵬頗有些玩味的看著諸葛亮:“司馬懿出身河內,一出仕就是我的故吏,他的家族與曹氏有關係,但是從未聽說過與出身陳留郡的毛玠有什麼交集來往。
孔明,你有沒有想過,當時你和司馬懿同為一縣縣令,並沒有什麼區別,司馬懿並沒有立下什麼顯眼的功勞,怎麼就得到了毛玠的欣賞,毛玠為什麼要辟召司馬家族人做他的屬吏,還要為他舉薦呢?”
諸葛亮沉默了片刻。
“太上皇,仲達他出身普通,家裏還有六個弟弟,長兄司馬朗早年因為一些事情而失去仕途進取之望,全家老小全部指望著他一人。
如果他不能出人頭地,他的家族,他的六個弟弟,都將無所指望,他的壓力真的很大,所以他為了家族,也必須要做一些事情。”
“是嗎?”
郭鵬點了點頭,又說道:“據我所知,司馬懿與毛玠之間的關係,是因為某件事情而迅速拉近的,而那件事情與你也有著分不開的關係,你想知道嗎?”
諸葛亮看向了郭鵬,似乎有些猶豫。
少頃,諸葛亮搖了搖頭。
“太上皇,身在官場,便如同身在漩渦,有太多太多不得已之事,臣以為,看一個官員,應當看他是否做了利國利民的事情,隻要他做了利國利民的事情,他本身是如何想的,其實並不重要。”
這便是所謂的凡事論跡不論心嗎?
郭鵬忽然想起這句話。
這話未必就沒有道理。
世事無常,人心難測,一個人如何判斷,就要看他做了什麼,看他所做的是否在客觀上給大眾帶去了利益,如果是,那麼就不要追究他心裏的所思所想。
隻要他所做的確實利國利民,確實能給人們帶來一些好處,給一些需要幫助的人以幫助,那就夠了。
追究他所思所想,追究他做好事的動機,非要把他研究透徹,非要從他的動機中找到私心,以證明這是一個普通的俗人而不是什麼高人,這似乎是沒有必要的。
論心,世上無完人。
論心,他諸葛亮自己就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嗎?
他所做的一切,就完全沒有考慮過他自己的需求嗎?
他真的聖賢如此?
怕也是未必。
郭鵬明白了。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諸葛亮才會舍棄強大的曹操,舍棄穩固占有江東的孫權,而追隨當時尚且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的劉備吧。
一個二十多歲的沒有任何資曆的聰明人,到底是經過怎樣的判斷,才會選擇一個朝不保夕的人作為效力對象呢?
他不怕曹魏大軍南下,輕而易舉的就把他碾成碎片嗎?
除了這個人名滿天下之外,還有什麼原因呢?
過去郭鵬不太明白,但是現在他覺得或許是因為諸葛亮覺得劉備也是一個論跡不論心的人,和他很相像。
就他自己而言,他沒有選錯人,那個人給了他最大程度的信任和權力,讓他最大程度的發揮了自己的能力,名傳千古。
可是孔明,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越是論跡不論心,就越不能對人性抱有絲毫的信任和依賴,你徹底的論跡不論心,就是在徹底的剝離人性,把自己當成超脫世俗的人,高高在上俯視著世間的一切。
你真的做的到嗎?
你的抱負,就是徹底的論跡不論心嗎?
你真的可以把人做的事情和人本身剝離開來,從一個完全客觀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嗎?
反正我是做不到得,孔明。
郭鵬深深地凝視著諸葛亮,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了諸葛亮的未來和終結。
“孔明,這些年,我在看著你,也在看著司馬仲達,你們兩個人始終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所以我遠比你所想的更了解你和他。”
郭鵬伸手讓諸葛亮靠近自己,貼著他,低聲道:“一般人照你那麼說就夠了,他們本身格局有限,但是上位者就不行了。
上位者看一個人,也不僅僅是要看他做了什麼,更要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他做一件利國利民的事情,可能正是為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做鋪墊。”
諸葛亮的眼睛動了動,默然無語。
郭鵬嗬嗬的笑了出來,不再多說什麼。
當晚休息之後,第二天一早,郭鵬便與諸葛亮分別,約定在洛陽再見,之後帶著家人們再次踏上了旅途。
諸葛亮是個聰明人,該知道的他一定已經知道了,無需多言。
郭鵬順著山北大馳道,走過了諸葛亮建設起來的諸多城池,一路向帝國最西邊的鎮西都護府而去。
在那邊,曹昂正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