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很清楚曹操的憂慮,也很清楚這個世道,人人對於忠誠的焦慮感。
因為這個時代有一個很根本的問題。
漢天子還在,大家所有人在名義上都是漢天子的臣子,郭鵬也好,袁紹也好,袁術也好,都是漢天子的臣子。
包括他們各自的屬下,也基本上都是漢天子的臣子。
這段曆史進程之中,各大軍閥勢力內部出現過很多造反叛逆的事件,這是能夠理解的。
因為嚴格來說,這一時期,按照二重君主製的規矩,他們的部下有很多人不是他們的故吏,那些麾下官吏往往是他們率軍占領某個地方之後,某個地方原先就有的官吏。
是朝廷任命的。
所以隻要漢天子還在,這些官吏隻需要以漢天子為君主,而不需要以占領地方的軍閥為第二重君主來效忠,沒有實際上的道德包袱。
就好比陸康反抗袁術,陸康的廬江太守是朝廷任命的,他本人也不是袁氏故吏,袁術有什麼資格對他指手畫腳呢?
二重君主哪一重都沾不上,人家憑什麼對你效忠呢?
董卓殺袁隗,呂布殺丁原之所以廣為詬病,是因為袁隗是董卓的舉主,丁原也是呂布的舉主,這等於弑君,能不被人詬病嗎?
郭某人更是深刻的明白這種隱憂的存在是多麼的要命。
當他的勢力越來越大的時候,就更加要命,因為相當多有權勢的部下和他一樣都是名義上的漢臣,二重君主哪一重都沾不上邊,沒有盡忠的必要,造反也沒有道德包袱。
所以郭某人才未雨綢繆,在上穀郡就利用自己開府的權力將一群核心謀士部將全部舉薦,使他們統統成為自己的故吏,後來也不斷的這樣做。
最早的兩曹兩夏侯,程立,糜竺,後來的趙雲,關羽,張飛,曹純,休假期間尋訪的顧雍,棗祗,戲忠,郭嘉,郭瑞。
還有鮑信推薦的於禁,自己來投靠的樂進,在青州由鄭玄推薦的門人,如國淵和郗慮,主動投靠的荀,到兗州尋訪的人才,如陳宮等。
他們身上隻要沒有現在還有效的故吏關係,全部都是先進入郭鵬的將軍府和州牧府掛職,確立了郭某人對他們的第二重君主的身份,然後才外放做官。
等於這些人全都在郭鵬的府中任職過,領過郭鵬給他們的俸祿,現在不再擔任府中職位,但是已經全都是郭某人的故吏了。
這叫郭氏故吏。
人少,但一樣有用。
有了這層關係,再加上質任製度,雙重保險,能夠將背叛的風險降到最低,然後郭某人才把他們外放做官,帶兵。
現在郭某人還是這樣做。
來投靠的隻要身上沒有官職和已經存在的故吏關係,統統先進入自己的府中擔任官職,領取自己發給他們的俸祿,自己辟召他們做官,然後再放到外麵來。
很多這個時代的忠臣和他們所忠誠的主上之間都是有特殊關係的。
比如諸葛亮和劉備,諸葛亮就等於是劉備的故吏,劉備對他而言不僅是第一重君主,也是第二重君主,能不忠誠嗎?
現在郭鵬麾下掌握權力的核心集團,就是以郭氏故吏為主構成的,輔以質任製度,能夠讓這個構成組織相當的牢固,穩妥,郭某人的權勢才越來越大。
所以郭鵬要任命張遼做高官,進入核心集團,才會受到那麼大的質疑聲和反對聲。
因為張遼和郭鵬並沒有任何可靠的政治聯係,曾經,張遼有成為郭氏故吏的機會,但是他沒有抓住。
張遼和郭鵬沒有舉薦的關係,本身也是做過兩千石的人,已經不能進入郭鵬府中任職了。
沒有這層郭氏故吏的關係,你憑什麼進入核心集團和我們分享核心權力?
郭鵬雖然有心提拔張遼,但是集團之中對他的抵觸並不會放鬆減弱,除非他在未來能夠憑自己的努力得到大家的認同,否則,他的道路依然不好走。
更晚些時候,戲忠來拜見郭鵬,郭鵬要詢問戲忠關於進攻河內郡有多大的好處這件事情,對他做一下戰略谘詢。
現在郭鵬麾下謀士不少,最親信的家臣程立要負責為他鎮守大本營,所以沒有帶在身邊。
很有些戰略眼光的荀因為在政務上更加得心應手,所以被郭鵬安排推廣治蝗方略去了,貌似他本人也是不亦樂乎。
經常帶在身邊參謀軍事和戰略目標的就是郭嘉和戲忠兩人,陳宮也能算做備用人選。
不過眼下郭鵬還在讓陳宮督運糧草,因為陳宮還沒有軍事經驗,隻能算見習謀士,要等他鍛煉一陣子才能轉正。
郭嘉正在和河內帶路黨韓浩鑽研河內攻略,郭鵬就來找戲忠,和他商量這件事情,問問他的看法。
“奪取河內毫無疑問是極為重要的,河內可以看作明公伸出去的一隻手,一邊可以威脅袁紹的冀州核心,一邊距離雒陽也很近,一旦發生什麼事情,都能反應過來。”
戲忠說到這裏就稍微感慨了一下:“若是朱公沒有去朝中任職,明公是可以支援朱公一些糧秣,讓朱公占據雒陽之地抵抗李在潁川一帶的肆虐的。”
戲忠是潁川人,對家鄉自然是有感情的。
就在今年五月份的時候,郭鵬還在練兵備戰,屯兵中牟、正被陶謙聯合各州州牧刺史聯合推舉為太師的朱接到了天子詔令,讓他入京為官,做太尉,錄尚書事。
毫無疑問,這個命令不是劉協自己的意誌,而是李在賈詡的建議之下代替劉協發出的詔令。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李的詭計,都勸朱不要去,但是朱認為身為漢臣,天子有詔而不去,是在藐視皇權,藐視皇帝,這是大不敬。
必須要去,要堂堂正正的去。
然後朱對身邊人解釋,說隻要能在皇帝身邊,未必不能找到像殺董卓一樣殺掉李的機會,未必不能鏟除奸佞,然後奉天子,重振朝綱。
朱認為自己此去是有希望的,隻要能護住皇帝,就能重振大漢。
於是朱毅然決然啟程,關東諸侯的又一次聯盟嚐試失敗了。
朱現在還在朝中做太尉,錄尚書事,李表麵尊重他,但是暗地裏,他的權力非常有限,尚書台的權力被賈詡把持,政令基本上都出自涼州集團的授意。
比如李不斷出兵劫掠關東之類的。
潁川為此殘破不堪,失去了利用價值,雖然戲忠早就把自己的小家族遷到了青州安身立命,但是心中也頗為懷念家鄉。
戲忠的家族在潁川隻能算一個小小的士族,因為家裏麵人口比較少,人丁不旺盛,隻是三流士族,家產什麼的也不是很豐厚,比起郭氏都是遠遠不如。
相對於潁川荀氏這種大佬級家族,的確上不得牌麵。
眼下他的家族也就隻有戲忠一人在郭鵬麾下出仕,因為比較親近,所以較為受到重視,本身也緊靠郭鵬的郭氏家族,親近的關係並不比郭嘉差。
“朱公的選擇,我們是不能幹預的,但是未來的事情,必須要有所把握。”
戲忠如此理解。
郭鵬點了點頭。
“誌才也支持的話,我就放心了。”
兩人又在一起走了一陣子,郭鵬忽然問起道:“誌才還是不願意做地方主官嗎?”
戲忠搖了搖頭。
“忠不善施政,還是較為喜好軍事,明公願意用忠參讚軍事,忠不勝感激。”
郭鵬也不勉強,緩緩點頭,繼續向前走,走了幾步,開口道:“誌才覺得這一戰,我們是收獲大,還是損失更大?”
戲忠抿了抿嘴唇,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稍微權衡一二,戲忠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對兗州人來說,一定是損失比較大,可是對明公來說,卻是收獲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