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前
張煌言畢竟也是個文人,途經此處,自然是不免起意憑吊懷古一番。
敦煌在明代屬於罕東左衛,哈密轄地,屬於土司,並非中央朝廷直轄的州縣。
明初期還好,征西將軍馮勝經略河西,一度打通河西走廊直至青海、漠西一線,敦煌隨之繁華。
但明中期以後,明軍收縮嘉峪關,敦煌就徹底變成了部落民的天下。
曾經交通西域和關中的繁華地,也再次持續衰落
而此番西征,明軍自嘉峪關西出,第一站就是收複已經淪落土魯番諸蕃部之手的敦煌古城。
“陛下事前有詔,此番收複敦煌等地後,不再設土司,效唐時舊製,立瓜、沙、伊三州直屬朝廷。”
去了甲胄,一身緋色正二品袍服,風姿與尚書、宰臣等文官大員無二,卻是西征軍數萬甲士統帥的張煌言,一邊眯眼看著身前彙麗多彩的隋唐壁畫,一邊對著身後匍匐的十來人淡淡道。
眾人俱皆伏地,不敢多置一詞
他們是土魯番諸部的酋長,西征軍第一戰,就是先發數千騎兵,攜帶火器,迅速擊破了位於敦煌故地,與準噶爾關係緊密的赤斤蒙古部落,殺雞儆猴,然後才揮大軍西進。
西征軍威勢凜然,讓沿途諸部不敢仰視,相繼請降
而此番,張煌言把他們一並招過來,亦是恩威並施
首先,河西走廊不是漠北草原,斷無設羈縻、土司之理,直接歸屬朝廷直轄。
至於沿途這些蒙古部落,暫時先留在瓜沙伊三州,但此戰了後,大概率會被遷移到漠西草原。
張煌言此番西征,不僅僅隻是物理開拓,隨行的除了將領以外,還有不少從內陸抽調而來的官員,他們行軍時充當後勤參讚,打下一地,迅速任命,在駐軍協助下組織當地衙門。
也就是說,這次西征,並不隻是針對準噶爾的“懲戒戰爭”,而是打算一勞永逸的解決整個河西走廊、西域、漠西草原問題,建立起能夠延續的長久統治。
至於當地的部落民,必須要重新編戶齊民,除了草原以外,不再專設土司衛所。
這些土魯番本地的蒙古部落,就是首當其衝的第一波編戶齊民
在解決當地蒙古部落問題後,很快就有佐吏上前稟報準噶爾人使者的事情,西北總督府僉事夏完淳請示該如何處置。
張煌言隻是笑了笑回應道
“若真是如僧格所言,那我們大明就更要介入了。”
“司馬依身為前代王子,以臣謀君,以弟逆兄,難道合乎禮法嗎?既然不合乎禮法,我大明作為宗主,明晰宗統,維持禮樂,本是責任,更該興六師撥亂反正才是!讓他回去問僧格,他若是支持司馬依以臣謀君,那便也是有違禮法,我大明自當同為討之!”
這話實在是讓人挑不出毛病,說到底,在中國古代的朝貢政治中,天朝的地位有些類似於後世的美國,是某種“普世價值觀”的化身,誰敢違逆,他就有權以此為借口,武力“糾錯”,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出兵幹預。
這種“普世價值觀”,在後世是什麼“自由民主”,而在這年頭,就是宗法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嫡長子繼承製,雖然中原王朝自己都不怎麼講究這玩意,但卻要求藩屬國必須講究。
哪個藩屬國敢搞出違逆這些宗法的事情來,作為宗主國,中原王朝就天然占據道德製高點,輕者指指點點,削爵罷貢,搞“經濟製裁”,重則把口實遞給你的鄰國,進行外交孤立,乃至於出兵幹涉。
說完了準噶爾使者的問題,緊接著,二人的話題又回到了西征軍身上
王愬和嶽鎮邦的先鋒騎兵怎麼樣了?
“從現狀來看,既然準噶爾之前出兵時還裝聾子,現在突然又派人解釋,說明冠軍侯那邊已經成功,而且給準噶爾人造成了不小震懾。”
“也說明葉爾羌尚且無憂”
張煌言微微頷首,卻是接著道
“但從僧格的反應來看,大概率還是想和我們打一仗的。”
夏完淳文言稍遲鈍了下,又問
“我軍是否要加快速度,畢竟冠軍侯和沈大使那邊壓力不小啊......”
張煌言搖頭
“雖然有錦衣衛提供不少情報,但是這畢竟為我軍第一次進入西域,地形、人文都不熟悉,若是一兩萬精騎,隻為擊破僧格,解葉爾羌之圍,當然無懼,但既然打算六軍齊發,一舉蕩平西域乃至漠西,就必須步步為營。”
“西域、漠西淪落蒙古已有數百年,人心、文化早非漢土,情形複雜,和當年北伐偽清時並非一回事,這裏遠離中原數千裏,就算糧食能勉強就地征集一些,那彈藥呢?何況就地征糧會不會激起反抗,衛拉特蒙古遊騎眾多,若是截斷糧道又如何?若是以數萬步騎大軍冒進,反而有傾覆之危。”
“至於冠軍侯那邊......打仗,總是要冒風險的,些許犧牲,值得。”
張煌言麵無表情冰冷的說道
因為隻要王愬等人穿過沙漠,從側後牽製住準噶爾主力的那一刻,明軍的戰略就成功了
至於王愬這隻軍隊,說不好聽的,就算他們最後沒有撐到明軍主力到來,堅守到全軍覆沒。
那又如何?
準噶爾沒有逃脫,僧格沒有逃脫,明軍擊敗對方隻是時間問題
打仗,就得有人犧牲
皇親國戚,勳貴子弟,就不能犧牲了嗎?鄱陽湖大戰,朱元璋會因為南昌城頭站著的是他侄子朱文正,就修改軍事布置嗎?不會的,國家建立之初的前一兩代統治階級,都有這種“重公利而輕死生”的氣質。
至於最後結果如何,就全憑個人造化,活下來,那就是頭等功,活不下來,給朝中報喪便是,仗一樣繼續打,準噶爾一樣繼續滅,既然是軍人,就理應有馬革裹屍的義務。
再說了,就那從六七萬騎兵中精選出來的三千精騎,如此精良裝備,要說反攻敵人也許有點困難,但要說牽製敵軍,並非不可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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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河畔,剛剛爆發了一場慘烈的肉搏廝殺
此前,王愬多次派騎兵分小股騷擾準噶爾軍,並伺機襲擊對方供糧隊伍,既是給敵人造成麻煩,也是在補給自身。
於是乎,終於忍無可忍,同時也是下定決心和明軍決戰的僧格,決定先掃除這股礙事的明軍先鋒,然後再騰出手來應對尚未到來的明軍主力。
三個鄂托克,近一萬八千人馬,人喊馬嘶,將黑水河上下遊擠得嚴嚴實實。
但對麵的明軍大營卻絲毫不懼
他們用七八日的功夫就修建好了營牆,甚至挖了內外壕溝
畢竟早從兩廣堯山之戰時期,土木作業就是明軍克敵製勝的法寶,此後更是發揚光大。
準噶爾軍先是以阿拉布坦為首領,三軍齊渡,萬餘人馬同時渡河攻營。
這次同樣為騎兵的明軍卻並未出城主動接戰,而是龜縮營壘,用火器還擊,以營牆、壕溝為屏障阻擊。
一時間,雙方銃彈、箭矢來往不絕,響徹天地
但準噶爾依舊久攻不下,頓挫數日
然後王愬見對方的士氣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當即故技重施,趁天色剛明時,全軍兩千餘騎忽然全部棄掉營寨,策馬衝鋒而出,突襲敵營!
同時英額棋盤山上的嶽鎮邦領一千騎,夾擊對方側翼
先是在葉爾羌城外頓足二月有餘,現在轉頭攻擊黑水營,又多日消耗,士氣低迷的準噶爾軍險些崩潰。
雖然營寨北麵的準噶爾軍在阿拉布坦的指揮下,憑借人數優勢勉強站住陣腳,但圍攻的側翼兩軍登時打亂,居然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得手的明軍騎兵又提著砍下的頭顱返回營寨!
待第二日清點死傷,減員竟然達
僧格聞之大怒,遂有人獻計阻斷黑水河上遊,積蓄水勢,再決堤衝垮對方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