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五年規劃(下)

這些天,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各個人員聚集的場所,都不乏在討論《啟民報》上最新消息的。

經過五年多的發行,現在的啟民報發行量已經相當可觀,由於是皇家內帑全資控股,又有啟民書社做後盾,很快就從最初的淨虧損,逐漸轉為盈利。

每期發行穩固在兩萬左右,可別小看這個數字,因為這年頭還不像後世的工業化時代,底層老百姓對於這些東西不甚感冒,最多隻是閑暇時在路邊茶攤旁聽人嘮叨而已。

真正訂閱大戶,還是中低層知識分子、吏員、商人等等,雖然到了明代,市民社會中的知識分子數量已經相當可觀了,但相較於底層百姓,自然還是少數。

而且這年頭的人,都比較節儉,一般情況下都是一人,或是幾個人定期買一份,隨後傳閱其他人的。

還有茶肆、酒樓之類,也會定期訂閱幾份,作為吸引顧客的手段,擺在店裏。

甚至有些會雇上個識字的小廝,每天就在大堂裏,念各種報刊。

以至於南京城內,早茶聽新聞,都快成為一時風尚了。

“計劃在光烈十三年中以前,向北方各布政使司,移民四十萬戶,有關移民方略......”

“五年內,預將新建小學堂一千七百八十所,中學堂一百六十五所......畢業即在讀小學以上學生數量應超過一百四十萬人,中學以上七萬五千人。”

“五年內,朝廷財政收入應較光烈八年,至少上漲五成,軍費預算,應由占全部財政支出六成,下降為三成半,民生支出增長兩成半。”

“五年內,將以內帑和財政聯合出資形式,在應天、順天、濟南等十一地,建立醫學堂,至少在光烈十三年中以前,向軍、民單位,輸出培養醫學人才一萬三千人。”

“五年內,在全國範圍內,健全預備兵役體製,改變各布政使司、府,都司、兵曹職能......在全軍展開文教掃盲活動,於光烈十三年十月前,完成全軍‘四化’初步建設。”

酒肆裏一名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廝,拿著個新刊啟民報大聲念著,正是這幾天吵得沸沸揚揚的朝會簡要。

他是江寧二小的學生,不過家庭條件不太好,便在休沐放假的時候出來兼職,這年頭也沒個未成年人保護法的,十二三歲就出來做工或是下地耕作的大有人在。

大堂裏吵吵嚷嚷,大部分都是底層力夫或是腳商之類的市民。

“這‘四化’是甚意思啊?”

一名身著短打的壯年漢子,向身邊的同伴問道,他們都是進城務工,做些體力營生的力夫。

身側年紀稍長的工人解釋道

“我聽之前認識在城門當差的軍爺,說是什麼‘政治化,知識化,製度化,精英化’,不知是啥意思,反正大概以後當兵好像還必須得認字才行。”

“認不認字不知道,但聽說很多以前當兵的,這會都要被裁了!”

“那豈不是沒了營生?這些軍漢願意?”

“誒,人家官府開的條件好啊,又是分田,又是給銀子,立了功的,還能在官府那裏領差事。”

鄰桌喝酒的腳商應和道

“卻是如此!我前幾日就看到,這南京城巡曹衙門裏,多了不少生麵,許是軍中轉來的......”

當然,他們更為關心的倒不是什麼軍隊,而是這份五年規劃裏的其他內容,比如鼓勵私人行社發展的,有關稅務調整的,等等。

規劃中提到,未來銀行將逐漸提供部分抵押信貸服務,倒是算給許多新建行社商人的福音。

而對於這些數量還不算多的新興工人群體而言,另一個有關製定勞資糾紛法案的信息,更加值得關注。

隨著政策開放,工商業繁榮,不少失地佃戶幹脆湧入城市,在各商業行社、工坊中成為職業工人,而不同於過去那種農閑才做些生計補貼家用的短工。

這大概也是最早的無產階級群體

事實上過去,從明中期以來,工商繁榮的江南地區,就已經出現類似的城市群體,比如萬曆年間的書畫文學大家陳繼儒,就曾在所撰寫的“葛將軍墓碑”中,記述了我國曆史記載中,第一次資本勞動關係下的工人罷工和武力鬥爭。

蘇州紡織工人領袖葛成,“手執蕉葉扇,一呼而千人響應”,帶領起事工人,殺死了劣紳黃建節等人,驅逐稅監太監,最後雖然失敗,但依舊為當地百姓傳頌,祭祀不斷,昆曲中《萬民安》、《蕉扇記》,均為歌頌此事,蘇州士民,稱之為“葛將軍”。

而光烈三年以來,朝廷的種種政策,更加刺激了江南商品經濟的發展,於是乎,這種嶄新的,與過去傳統觀念中大相徑庭的生產模式,開始在各個城市中蔓延。

從業於紡織、冶煉等等勞動密集產業的士紳們,驚訝的發現,隨著朝廷先後取消調供製度、匠戶製度後,直接將資金投入某一商品的擴大生產,遠比過去在城鄉間搞農副產品轉運要賺錢得多。

他們不再選擇像過去那樣,從鄉間一家一戶的收購布匹,運到城裏銷售,而是幹脆就在城鎮邊緣購置土地,建立作坊,雇傭工人,進行統一生產。

這一方麵是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所決定的,另一方麵,也是官辦工坊所采取的生產模式。在工部下轄的幾個官辦公司中,常常有技術熟練的工人,乃至於底層官吏,積累了一定資本後,可能也覺得自己沒有繼續升遷的機會,幹脆直接選擇辭職,回到家鄉,自己開辦鐵鋪或者木工鋪子等等。

一開始工部還十分警惕這種狀況,但上報到內閣那邊時,朱由榔親自給予了批示,隻要沒有保密技術泄露,不應幹預正常的市場活動。

而這些“下海創業者”,在自己經營的產業中,又不自覺的把官辦工坊中的管理模式帶到市場當中。

於是乎,沿海、沿江許多城市,出現了一大批效仿官辦企業管理製度所建立的私人企業。

什麼“鬆江通惠紡織公司”、“泉州遠洋商貿公司”之類的,不僅是名字,連內部的管理,什麼審計科、財務科等等,都像模像樣。

這也是朱由榔堅持將行政中樞留在南京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得不承認,中國的地理環境中,最適宜於產生規模工商業和近現代經濟萌芽的地方,就是東南沿海。

在工業革命以前,還沒有“重工業基地”這種說法,北方的礦業資源優勢短時間內,至少是朱由榔有生之年,都是看不到大規模開發運用的那一天。

所以,東南地區的這點火苗,實在是太重要了。

這種經濟轉型的過程,必然會帶來極大陣痛,和大量不可預計的風險。

畢竟在後世,我國是後發現代化國家,是可以通過外部輸入的方式實現經濟轉型的。

但在這個時代,大明所處的,卻是“原發現代化國家”的位置,也就是原本曆史上,英國所處的曆史階段,而這樣的發展過程,是沒有先例可考的。

現在,這個火苗依然不夠劇烈,甚至通過下麵統計的一係列信息和數據,朱由榔還敏銳地發現。

自己滅亡清虜,收複北方,創造出了一個穩定環境。

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抑製了發展......

原因很簡單,明末天災人禍,導致人口下滑嚴重,而朱由榔收複北方,限製兼並,大量移民,又進一步縮減土地矛盾。

於是乎,大家既然有田種,可以繼續過自給自足式的小農經濟,為什麼要參與市場分工?為什麼要消費商品,參與工業生產?

這就是大明想要現代化,不同於英國所麵臨的情況,因為英國太小了,它的主要市場在國外而非國內,而大明的主要市場,卻是在國內......

這種尷尬態勢,隻有生產力的質變,才能真正打破。

前所未有的社會形態,將會帶來前所未有的社會進步與生產力。

但也會帶來前所未有的社會矛盾

朱由榔必須要時刻不離地盯著它,即使保護,也是控製。

因為走到這一步,他自己對於未來,都是比較迷惘的,起碼過去,戰爭也好,政治人事也罷,都還能從前世曆史記憶中的隻言片語找到依照。

而現在,他卻是真的隻能自己下河摸著石子過路了。

就在這份五年規劃當中,就有一個不大起眼的機構調整。

原翰林院正式成為真正的學術研究機構,不再參與行政工作,未來翰林院將會分為兩個部分,格物院和策研院。

前者是自然科學研究機構,後者是社會科學研究機構。

而且新的翰林院也逐漸消退了官僚性質,成為超然於行政體係之外的科研機構,簡單來說,翰林院的學者,就和行政部門分成兩個係統了,隻是人事上受內閣管轄而已。

原本就具有“半官方”背景的黃宗羲,被聘請為策研院學士。

朱由榔,這是覺得自己腦袋不夠用,幹脆開始培養本土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學科,來充當智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