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暮下,吹角連營,隻剩外圍明暗哨卡按照操典規定,依次配置,監視樊城和襄水南岸的清軍動向,營中大部分士卒已然休息,隻剩零星火光幽幽。
正在此時,各師總兵,以及所屬的炮營、馬營參將被高一功派親信傳令招來。
一開始軍製改革時,朱由榔是非常反對軍中將領養親兵的,覺得這是一種軍閥做派,但後來被李定國、李過等人建議,朱由榔才逐漸理解。
這其實和什麼軍閥做派關係不大,很多時候,一名中上層將佐,調動到新崗位上,沒有點親兵使喚,還真是不行,這主要是和此時的兵員素質相關。
古代兵卒,大多是文盲,如果沒有將領信得過的精幹力量來壓陣,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故而朱由榔隻是規定了一個具體數額,按照參將以上的各級將領職銜,來配屬親衛。
隻不過不同於以前邊軍所用家丁製的,在於人員數量嚴格限製,且雖然這些親衛的薪餉比一般士卒要高,但也必須由朝廷撥發,將領不得私發軍餉,違者嚴懲。
按照規定,高一功作為都督,可以配備親兵六百,這些人大多都是當初民軍起事時的老弟兄,由於年紀大了,又都是文盲,缺乏指揮本領,高一功就收作親兵,也算給予一份保障。
隨著初春到來,驚蟄以後,整個長江中遊就開始積蓄雲霧,夜裏也有些濕氣,眼看就要下雨了,江漢平原,即將進入春汛時節。
今年湖廣的氣候還不錯,並未春旱,雨量充沛,說不得有一場小豐收,隻可惜由於多年戰亂,肥沃的江漢平原卻是拋荒多時。
燈火挑動,帳內光照明亮了些,十多名被點的將領都依次進入大帳。
帳中正立著襄樊周邊的沙盤,這是戰前樞密院根據錦衣衛情報折騰出來的玩意。
“樞帥剛才來了信,要我等必須盡快拿下樊城,諸位有何計較?都說說吧。”
李過給高一功下達的命令明明是讓他先把樊城圍起來,但高一功還是決定要尋機直接拿下樊城,以除後患,這也並非違背命令,因為李過信中也表明,若是能有機會攻下,自然更好,隻是考慮到高一功手裏隻有四個師,且攻城火炮不足,還要防範南陽方向的清軍支援而已。
一旁的總兵黨守素出言道
“這樊城雖不如襄陽堅固,可亦非尋常府縣可比,我軍火炮有限,隻怕能力未及啊。”
高一功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接著看向其他人。
總兵郭君鎮則言
“未必,前日我帶人打馬試探清軍守城兵卒,依我看,樊城狹隘,充其量,也就萬餘守兵,我軍四師人馬,如何弱勢?”
“且樊城不比襄陽,護城河狹窄,或可用渠道爆破之法!”
此言一出,又激起許多討論,有主張從李過那裏借半個營重炮來的,也有主張在樊城北麵高地堆個土坡,而後居高臨下用火銃壓製的。
大多都是以前明軍和順軍攻城時的常用伎倆
而高一功不發一言,一邊仔細聆聽麾下將領們的發言,一邊細細打量著眼前沙盤,足足過了半刻鍾,才突然出口問道。
“錦衣衛那邊的說法,清軍大量兵馬是聚集在南陽方麵吧?”
高一功一語點出關鍵,攻取樊城,最麻煩的倒不是攻城,畢竟這事情明軍這些年幹了不少,樊城也不是襄陽,有的是方法伺候。
麻煩的是如何一邊攻城一邊防範自己的菊花不會被清兵捅。
這才是濟爾哈朗采取策略的初衷,以少部分精銳扼守樊城、襄陽,而大部主力綠營及碩塞的鑲紅旗,則部署於南陽、新野等距離戰場偏遠些的側後。
如果明軍包圍樊城,那南陽方麵的碩塞就會帶兵迅速南下,攻擊高一功背後,屆時前有堅城,後有敵軍,就十分棘手了。
而若是想一邊防範南陽清軍,一邊攻城,所謂“十則圍之”,明軍兵力不過是樊城守軍的四倍,若是再分出一半阻援,又缺乏攻城火力,實在難辦。
“要不,先把南陽的清兵引過來,解決這些個麻煩,再回頭攻城?”
郭君鎮思索試探道
一旁的黨守素連連搖頭
“那韃子將領又不是狗,哪有這麼蠢?沒見到我們全力攻城,是不可能跑過來襲擊的。”
高一功站起身來,看著那沙盤默默無言,突然似是想起了些什麼,向眾人問道
“離清明還有幾日?”
眾將一時麵麵相覷,這都督怎麼還問上節氣了?
直到隊伍末尾的一名有些文化氣,四十出頭的中年將領回答
“回稟督帥,春分已過十日,尚有四日,便是清明。”
其人乃是郭君鎮部錄事參軍,名喚鄧岩忠,原本是大明舉人出身,但出身寒微,由於不忿朝廷腐敗,憤而從賊,被李自成提拔為侍郎,感恩其知遇之恩,李自成死後,他便堅持抗清,隨高一功輾轉湖廣,直到隆武朝重歸朝廷。
光烈朝後,被重新任命為錄事參軍兼僉都禦史。
剛剛說完這話,鄧岩忠似是明白了高一功在想什麼,又躊躇一二後,接著道
“督帥,韃子應是也讀過《三國》啊......”
其餘將領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這二位在打什麼啞謎。
直到鄧岩忠向諸位將領解釋道
“督帥是想學關王水淹七軍,清明時節正是春雨,去歲冬天降雪頗豐,今年江漢無旱情,必然會起汛情。”
此時三國演義已經是家喻戶曉的故事了,即使出身貧寒農家,也大多聽聞過一些,關羽更是膾炙人口的三國人物,所以鄧岩忠這麼一說,大家就大致明白了。
當年關羽水淹七軍,大破於禁的地點,就是在這樊城郊外......
可正如同鄧岩忠所說的那樣,明軍將領讀過《三國演義》,難道清軍就沒人讀過?
就算八旗將領沒讀過,手下的綠營總兵們,也必然有人知道。
畢竟這個典故實在是家喻戶曉,又是在樊城在這麼個“故地”,怎麼可能不知道?
但高一功卻是搖了搖頭道
“就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所以才不怕。”
接著轉頭向黨守素吩咐道
“你派一個營,先去西邊的襄水東岸,就駐在襄水旁邊,帶上各式工具,還有火藥,不必隱藏行蹤,大搖大擺地去,最好讓樊城守軍和北麵的清兵哨騎全部看見。”
而後再對其他諸將道
“其餘各部,把樊城北邊的低地讓出來,不必圍城,哪怕城裏派人和南陽方麵交通,也不要管,隻需圍住城東、城西兩麵即可(南麵臨江)。”
高一功的意思很簡單。
再過幾天就是春雨春汛時節,襄水、漢水必然暴漲,隻需炸開襄水河岸,奔流而出的河水就會往樊城西北部的低地湧去。
而樊城這地方,由於關羽那經典操作,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那麼,你清軍敢賭嗎?
高一功都不用想方設法,吸引南陽清軍過來中計,他隻需大搖大擺做出準備架勢,你南陽清兵趕來試一試我到底決不決堤嗎?
這玩意就像核威懾一樣,我雖然還沒用,但東西擺在這,你敢賭我不用嗎?
要是南陽清軍真敢來,那高一功二話不說,就讓黨守素炸開襄水,引河漫灌,再來一次水淹七軍。
若是清軍不敢來......
那就得眼睜睜看著明軍全力攻城,眼睜睜看著樊城陷落,而毫無動作。
清軍又不是淮海戰場上的某軍,再廢物,也不會如此坐視戰局敗壞,而無動於衷。
眾將均明白了高一功算計,紛紛領命。
但在眾人出賬之時,高一功卻是把郭君鎮和鄧岩忠叫住。
單獨吩咐道
“君鎮你調出半個營,一千人足矣,交給鄧參軍指揮,兩日後,帶著工具、雨具,以及部分火藥,先往東北方向,雙溝口旁駐營,注意隱蔽。”
而後對鄧岩忠接著吩咐
“屆時我會先讓樊城這邊發動攻城,炮火其上,你目標小,出發後不容易被發現,最好別打旗號,不著甲,做出運完輜重的民夫狀......”
雙溝口處在襄樊北部,通往河南新野方向的兩條河流,白河與泌水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