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順治元年(1644),多爾袞帶兵入關以後,至今,滿清已經在京師穩坐了六年多,這六年以來,雖然南邊、西邊都是烽火不斷,按下葫蘆浮起瓢,各地抗清戰火屢屢難製,但北京城及其周邊的諸多京畿腹地,卻是依舊風平浪靜。
這至少從觀感上,能使滿清的高層皇族王公們心安,隻要戰火燒不到自己跟前,不見棺材不落淚,人總是會有些心安理得的幻想。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當王愬的騎兵縱馬兵臨西山時,對北京城中八旗勳貴們的震撼力,也非同凡響。
正黃旗內大臣索尼立馬調動城中兵馬,緊閉諸門,並且派出信使,通知周邊府縣,並動員丁壯。
整個北京城如臨大敵,就連皇帝、太後都被驚動,滿城之中,許多不複父兄膽魄的八旗子弟,紛紛喧鬧著要退回關外。
城中亦是謠言四起,有說江淮、襄樊吃了大敗仗,瓦克達、濟爾哈朗已經身死,明軍兵逼保定的,亦有說是西邊山西已經全境陷落,薑瑄騎兵早已拿下太原,越過宣府,兵逼直隸的。
若是以往時節,縱使再多謠言,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可眼下卻大不相同,明軍的旗幟可是都打到西山了!
西山那是什麼地方?
這可是“神京右臂”,距離北京城隻有二三十裏的肘腋之間啊!
若是站在城樓上,遠遠都能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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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愬把大營設在了香山東側的臥佛寺,這裏自唐時就開始營建,有不少現成營房。
他知道,自己的行動不能停下來,時間一久,清廷就會發現自己的虛實,並且從他處調兵,前來圍剿,導致自己難以脫身。
至於從何處調兵,倒也不難猜,北京周圍四百裏內,估計也就是察哈爾八旗了。
之前為了繞過察哈爾部,王愬花費了不少心思,盡量避開草原上的部落集散地,遇到小部落,就直接吃幹抹淨,不留活口,並偽裝成馬匪、散寇跡象,雖說有些殘忍,但慈不掌兵,千裏奔襲在外,亦別無他法。
可張家口、保安州等地的陷落,歸根到底瞞不住人,張家口和關外聯係緊密,察哈爾那邊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隻待北京這邊文書一到,估計就會立馬出兵南下入關勤王。
所以,王愬不會,也不能在北京周邊停留太久。
他最終的打算,是往南,前往太行山東麓的保定、真定等地。
之所以挑這裏,自然也是有緣故的。
一方麵,太行山,尤其是太行山東麓,著實適合打遊擊,不僅是後世抗戰時期,八路軍晉察冀軍區的活躍範圍。
在曆史上,當年金兵南下,宋室南渡,於太行山地區,也有大量抗金義軍活動,一度活躍了數十年,其中最著名的,是王彥的八字軍(因麵刺\"赤心報國,誓殺金賊\"而得名),以及後來策應嶽飛北伐的忠義社。
若非完顏構等人一意偏安,事實上宋廷在河北山東等地並不缺乏北伐的群眾基礎,甚至情況要比此時的明廷要好得多。
十方普覺寺,又名臥佛寺,自唐代始建,元代擴建,至明代,依然頗有規模。
寺中僧眾,在王愬兵鋒抵達之前,就已經逃散避禍了,這年頭,哪怕是所謂官軍,亦是老百姓恐懼的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於是乎,王愬幹脆帶人住進了寺廟正中的三佛殿,幾名手下軍吏佐官,都聚攏過來,參與軍議。
除去貫甲執刀的軍官之外,還有一個身著秀才儒衫打扮,看著像是個窮酸秀才的青年人。
王愬對手下諸人介紹道
“這是錦衣衛的胡百戶,是朝廷派來協助我等的。”
那胡百戶剛才隻是一副弱不禁風,畏畏縮縮的文酸措大模樣,如今卻是忽得挺直腰杆,露出軍人利落作風,麵色平靜,向幾人以拳擊胸,行了個軍禮。
自從兵學苑建立以後,錦衣衛的建設發展也發生了改變,過去錦衣衛選取新人,主要都是從一些跑江湖的行社、鏢局、商會,以及三教九流當中發展,全憑給各地千戶所、百戶所下指標。
這樣雖然也有好處,畢竟情報工作,需要的就是這種交往層麵廣,經驗豐富的社會閑雜人員,但壞處也不少,比如保密工作和忠誠度難以保證,並且雖然社會經驗豐富,但間諜不僅又不是隻吹牛打炮,還需要些專業技術。
於是乎,經過錦衣衛指揮使趙紀的建議,錦衣衛各司從光烈三年起,開始從南京的大明兵學苑中挑選適合的畢業生,補充進來。
同時,也會自己挑選一些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女,額外培養。
這位胡百戶,就是一名畢業於兵學苑的探馬司軍官。
向幾人見過禮以後,稟報道
“諸位將軍,我錦衣衛探馬、執行兩司,在北直各設有一個千戶所,下轄八個百戶所,其中探馬四百戶分別在京師、薊鎮、保定、真定四府,執行司四百戶則可以策應軍馬行動。”
“接到消息後,北直張千戶派我來聯係諸位,聽王參佐言,諸位是打算往保定、真定方向而去。”
“我們這邊的意思是可以從良鄉、房山南下,攻克涿州,隨後由易水,入五回山暫避。”
“我們在涿州策動了七八家心向朝廷的士紳豪強,隻待兵鋒一至,可以拉動幾百鄉勇相隨,等諸位轉入五回山後,可以四處出擊,屆時我錦衣衛便能趁機策動各地抗清義勇,保定、真定,必是遍地烽火!”
王愬聞言,連連頷首,擊案而起
“好!屆時咱們必能在這北直鬧個天翻地覆!”
“不過在此之前,必須先給多爾袞留下個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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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性質與南京類似,也分為紫禁城、皇城、內城、外城,層層疊疊,隻是不同於以前,這時候的北京內城,被劃歸滿人專屬,與外城隔離開來,由八旗丁口入駐,拱衛中心的紫禁城。
多爾袞和滿朝宗室先是緊張了兩天,可緊接著,他就覺得不對起來。
因為自己的反應實在是有些太大了,歸根到底,這股明騎撐死也就五六百人馬而已,怎麼也不可能打下北京城,何必如此如臨大敵?
反而,這兩天整個京師如此,倒是加劇了風言風語,以及北直諸地士紳百姓的緊張。
原本隻是幾百號馬賊般的小角色,這般嚴厲對待之下,下邊人還以為有二十萬大軍打到京畿了呢!
果不其然,天津就傳來了兩起士民作亂的消息,雖說很快被平息,但也昭告出了某種信息。
多爾袞馬上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應對過度,連忙又讓索尼解除了城中行禁,隻是繼續防範各個城門。
並且守不如攻,從京畿八旗子弟中抽調了七八百堪用的騎兵,外放出城,直奔西山,作為監視,若是能驅趕對方,甚至殲滅,當然更好。
屆時再等察哈爾那邊調動的兵馬一到,眼下困頓自然消解。
為今之計,比起防範這股騎兵,更重要的是穩住北直地區的人心,自順治四年以來,朝廷敗仗連連,丟了江南,丟了川陝,現在明廷又要興師北伐,前線打得不可開交,後方的人心自然如潮湧動。
一個不小心,就是遍地烽火。
這個節骨眼,自己越緊張,越容易釀出大禍。
可有些事情,哪裏是想躲就能躲得了的,很快,才剛過了兩日,那西山的明騎,便是又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