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采是被朱由榔親自下旨征辟的,但由於他自己定下的規矩,此時除了重大事宜,哪怕是他親自征辟的官員,也要走內閣程序。
其實一開始,隻是朱由榔和謝穎聊到戲曲小說之事,據朱由榔所知,明清之際,是中國古代通俗文學的頂峰,大量話本流行,四大名著,三個在此時刊印流傳,許多不識字的市井小民,都會到茶館旁聽說書先生講一段,三國、水滸的故事,更是膾炙人口、婦孺皆知。
朱由榔對於這種文化氛圍還是很鼓勵的,隻有科學技術的文明是不足以稱為偉大的,藝術娛樂,文化普及也是民族興盛的重要一環。
而且也據此生了個心思,既然大明,尤其是江南地區,有如此好的文化氛圍,識字人口也不隻局限為讀書識字,不少販夫走卒、商旅夥計,都能識得不少字,所以自己完全可以辦一個官方報刊啊,用來反應社會輿論,或是給文化交流和可能到來的思想啟蒙提供平台,還能借此將自己的意誌越過層層官僚,直接傳達給普通百姓。
可若是自己親自辦吧,好像有點降身份了,也沒這個精力打理,但若是交給其他人,又都不太放心,自己身邊這些文官,大多都是士大夫出身,要他們花團錦簇的寫封聖旨還行,要弄出能讓百姓聽得懂,願意聽的東西......實在為難了。
於是乎,朱由榔就想起了後世印象深刻的一個人名——金聖歎。
這家夥好像此時還在世吧?金聖歎是明末傑出的通俗文學家、評論家,還被後來新文化運動的先鋒們推崇為“中國白話文學運動的先驅”,再適合不過了。
可一問,這大明朝卻是沒聽說過有個叫金聖歎的人,最後還是方以智左思右想,言道有個聞名江南的“狂士”金采,和陛下要找的那個人比較相似,朱由榔這才想起,金聖歎是明亡以後才改的名字,此時應該就叫金采。
便讓翰林院將其征辟過來,作為報刊的第一任主編,至於這個報刊嘛,就叫做《啟民報》,啟民這兩個字是有寓意在的,自古以來,封建統治者都喜歡“愚民”、“馭民”,巴不得老百姓一輩子種田耕地,“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但朱由榔卻表明了態度,這個報刊的目的,就是為了開啟民智,就是為了文化普及,就是麵向群眾,提高百姓的眼界。
之所以交給翰林院,也有日後借此發展科普事業的打算在,實驗室裏的科學成果必須要走向大眾,才能成為全民族的財富。
金采和朱由榔的見麵非常愉快,朱由榔開心地發現,對方不僅是在能力上勝任這個任務,而且在立場上,和自己也能稱為“同誌”,出身寒微的金采,對於士紳集團對文化傳播的壟斷,本就深惡痛絕,知道天子的意圖後,原本就作為“通俗文學和白話文先驅者”的金采,自然願意傾力相助。
朱由榔從內帑裏拿出三萬兩作為本金,讓中書科出麵,成立了一家“啟民書社”作為出版機構,皇後王芷對此也很感興趣,這產業本來就是屬於皇室資產,朱由榔幹脆交給皇後打理,無需管具體事務,自家老婆管賬就行。
金采被任命為翰林院編修兼《啟民報》主編,連夜鑽研,卻是打算劍走偏鋒。
朱由榔給他的任務是四個,其一,搞好文化普及,其二,可以給朝廷傳達信息,其三,給日後的思想辯論提供平台,其四,宣傳民族主義,引導輿論方向。
但要完成任務,首先得讓報紙有人看,與很多人印象中不同,報紙這玩意,明朝早就有了。
更準確的說,宋朝就有了,到了明朝,更是風靡各個大城市。
這裏說的可不是官方邸報哦,而是正兒八經的民辦小報,明中期以後,北京就出現了許多報社,如公慎堂、榮祿堂、聚升、聚恒等等,它們發行的報紙一般稱為“京報”。
隻不過這些報紙,主要讀者聚焦在士子、官員身上,內容也大多是些官場秘聞、花邊消息之類。
所以金聖歎所要麵對的第一個問題,是如何打響名頭,爭取讀者。
首先是控製成本,選取最差的,勉強能夠印刷的草紙作為原料,利用活字技術刊印,從器具、油墨、紙張、人工,一份報紙隻有三四張,還不用裝訂,成本最多四文錢,朱由榔表示就定價四文,不虧本就行,至於盈利擴大規模,難道報紙是靠價格賺錢嗎?先打出名頭,然後招廣告啊!
就這一點,便直接戰勝了市麵上絕大多數出版物,一個發行量空前的官方刊物呼之欲出。
金采充分運用了自己多年浸淫通俗文學的功底,帶著兩三個翰林院同樣精通此道的文人,開始奮筆疾書。
第一版《啟民報》,既沒有刊登什麼朝廷政策,也沒有搞科學普及,而是連載小說。
他親自捉筆,寫了一本《皇明忠烈傳》,在報紙上連載,一次一個章回,寫得便是朱由榔登基以來,麾下文武抗清的故事。
當然,由於此時通俗小說的風氣,寫得相當玄乎,和事實差距頗大,跟三國演義似的,但老百姓就愛這一口啊,尤其書中的事情就是這幾年發生的,大部分人都還在,老百姓天生就是愛八卦的,更加推動了故事的討論度。
金采先讓書社把第一期刊印四千份,也不忙著發行,而是先讓書社花兩千多兩銀子,把南京城中各酒樓數十個當紅的說書先生買通,讓他們講上這《皇明忠烈傳》的前幾回。
明代市井文化深厚,哪怕一般市井百姓,也喜歡聽寫戲曲、評書。
數日間,《忠烈傳》馬上風靡全城。
評書本來就是市井百姓們最喜歡的戰爭傳奇故事,而且還是關於本朝君臣的故事,天生就帶話題屬性,很快吸引了一大批聽眾,而後其他酒樓、畫舫自然聞風而動。
到處都在講什麼“麗譙樓真龍顯聖明,羅浮山智伏李佟將”、“聞敵情大義結西軍,聖天子歃血龍場驛”,老少鹹宜,販夫走卒聊天的話題都是大明第一猛將是誰,孔有德、尼堪如何如何可惡。
江南百姓本就備受清軍壓迫,如今突然出現以抗清為題材的評書,如何不火?紛紛代入其中,替忠臣良將歡欣鼓舞,為漢奸韃子咬牙切齒。
金采這才把第一期發放出去,也不必在其他地方,就在各個酒樓外麵,說書先生畢竟講不了多久,從第三期開始,故事便隻在《啟民報》上刊印,聽眾們為了先睹為快,便開始搶購報紙,尤其這報刊十分便宜,不過四文而已,不到一頓飯錢,隻要經濟條件稍好一點的百姓都能買得起。
自此開始,《啟民報》五日一刊,從不斷絕,而且從第四期開始,報紙上除了小說外,新增了四個板塊,“民間奇聞”、“朝廷新政”、“百家爭鳴”、“格物新知”。
格物新知第一篇文章就是關於地球重力,在金采這個主編的監督上,所有言語都盡量用白話,舉身邊可見的例子來說明。
而民間奇聞,多偏向於那些海商或是商人的奇異見聞,用意大致也就和馬可波羅的遊記差不多,朝廷新政是最新政治新聞的簡報。
至於百家爭鳴,接受所有人民間投稿,可以討論所有學術、政治、文化問題。
第一篇,便是翰林學士方以智主筆,名字就叫《百家爭鳴》,文章記敘了自古以來,學術成就大多出於辯論,唯有大膽的、係統的爭辯,讓各個學問名家把自己的觀點拿出來碰一碰,才能取得進步,朝廷應當鼓勵民間學術辯論、思想碰撞。
這篇文章“思出於辯、理出於爭”的觀點立刻如同火星,點燃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