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馬蹄北去(下)

李明忠長歎一聲

“也不知這要守到何時啊?”

連城璧下意識地想向對下麵士卒一般,寬慰兩句“學士援軍很快就會抵達”之類,但突地想起,對方是軍中主將,如何不知具體情況是什麼樣子?

堵胤錫、高一功所領導的光複前軍,所麵臨的壓力和挑戰,絲毫不比東征的李過、李定國二軍少。

至少東征大軍有十幾萬人,而堵、高二人手裏,隻有五萬人,卻要防守從川東到九江之間一兩千裏的龐大地域。

其中袁宗第所部一個師萬餘人要扼守川東,壓力重大,不可能調動,剩下四個師裏,李明忠被放在江北,荊州方向清軍隨時可以渡江,必須要留下一個師監視,嶽州到武昌之間的寬闊江麵也許留下守軍監視,於是真正能夠動用的機動兵力,隻有武昌府萬餘人而已。

堵胤錫哪裏還能找出什麼援兵來?

與此同時,湖廣還要承擔東征前線的糧草轉運、民夫征調。

當然,堵胤錫也不是坐地等死的人,身為軍政一手抓,大明兩百多年少見的,“外放內閣學士”,他很快就運用起自己手中的權力,將整個湖廣發動起來。

為了能夠同時穩住兩邊,堵胤錫前後從湖廣征發超過二十萬民夫、丁壯,擔子最沉重的時候,是軍山湖之戰前後,這邊就征發民夫的問題,差點鬧出民變,秋收一至,還要搶收糧食,同時征收秋稅。

誰都不知道湖廣百姓的忍受程度還有多大,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勝利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頓了許久,連城璧才開口道

“下官相信陛下,隻要能拿下江南,當下無論付出多少犧牲都是值得的!”

李明忠頷首

“是啊,拿下江南,我大明,便真的中興有望了。”

連城璧嗬嗬笑道

“屆時,將軍力挽狂瀾,於濟爾哈朗老賊十倍重兵之下,堅守孤城四十餘日,令其無功而返,保全江漢,扼要湖廣,可謂中流砥柱之功!在史書之上,怕是少不了一篇傳記啊。”

論拍馬屁,還得是文官在行,聽到對方這麼說,李明忠也是笑了起來

兩人言語之際,一名滿麵塵灰,卻是欣喜若狂的將佐,手腳並用,爬上城樓

“將軍!參軍!韃,韃子,退了!”

李明忠聞言忽得轉身過來,先是要開口,而後又望了眼遠處依舊嚴整的清軍營寨,皺眉斥道

“休得胡說!清虜尚未拔營,如何便撤了?”

那將佐似是太過急切,緩了幾口氣,才稟報道

“將軍,不是城北,是城東!韃子原本派來圍攻城東,在外紮營的那萬餘人馬,開始往後撤了,看樣子,應該是退往德安方向!”

“城東......”

李明忠稍稍思忖,而後望向連城璧,二人幾乎同時反應過來

“堵學士,派兵北上了?”

能讓清軍退兵的可能隻有一個,那就是在武昌的剩下機動兵力,已經開始渡江北上,威脅對方側翼。

可即使如此,兩軍相彙也不過兩萬人上下,就算一時可以逼退清軍側翼,可一旦濟爾哈朗反應過來,派兵對峙,圍點打援,豈非送死?

就在二人思索之際,城北外的清軍大營中一陣號角聲

“嗚嗚”

由遠及近,傳蕩開來,兩軍交戰日久,對敵人的一些常規軍令傳達大都能聽懂,這號聲......清軍這是要拔營?

連城璧最先反應過來,一時間竟是有些眼眶發紅,雙唇顫顫

此時此刻,明明具有兵力優勢的清軍後撤隻有一種可能,哪怕是堵胤錫帶著兩三萬援軍過來,也不足以讓濟爾哈朗如此動作。

這個可能就是,明清之間的整體戰略形勢發生了扭轉,讓原本占據優勢的濟爾哈朗出於給其他戰場的失敗擦屁股的需要,不得不放棄眼下優勢,轉入防守,以免獲得戰略優勢的明軍在其他方向上的突破。

陛下,怕是已經入主金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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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陽城北,不到五十,卻是已經須發斑白的堵胤錫雙目含淚,緊緊攥住手中信函。

他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長江兩岸,明清雙方的決策者幾乎同時收到了東征大軍收複南京的消息。

濟爾哈朗拿著軍報,良久無言,這份軍報都不是江南傳來的,而是江北的勒克德渾快馬而來,他足足呆滯了一刻多鍾,才勉強吩咐道

“圍困漢川的兵馬撤往德安,通知南岸的人馬,準備渡江撤回荊州,大軍沿漢水外側布置防線固守。”

而與此同時,堵胤錫幾乎是馬上和高一功一起出了武昌城,勒令所有機動兵力,全部渡江!

為何雙方會轉變得如此之快,難道堵胤錫覺得自己能吃下濟爾哈朗六萬大軍?

當然不是,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知道,不出數日之內,濟爾哈朗就不得不放棄漢江以南,甚至荊州。

這就涉及到戰役和戰爭的關係了,從湖廣戰役的層麵而言,濟爾哈朗並沒有輸,雙方還處於僵持狀態,可放眼全局來看,當朱由榔率軍進駐南京,收複長江中下遊重鎮之後,濟爾哈朗便已然沒有其他選擇。

如果此時他已經拿下了漢川、漢陽,甚至武昌,或許還有翻盤的可能,但眼下,江南被一掃而空,就意味著原本用於南下馳援江南的勒克德渾,一下子就得轉入防守江北。

因為他手中人馬本就不多,當初若是能和洪承疇合流,依憑南京堅城,還有一戰之力,眼下南京丟失,曆代江南政權穩固之後的第一目標,便是北麵的江淮流域。

如果說丟失了江南,已經相當糟糕,那麼一旦丟失了淮河,清廷想要奪回江南,恐怕至少一兩百年內都不可能了。

所以,當獲悉明軍拿下南京後,勒克德渾的第一反應就是嚴防江北,而後派人通知濟爾哈朗,這個時候都沒有拿下武昌,再打下去,已經意義不大,反而必須分兵,駐守安慶、廬州、滁州、揚州這幾個江北重鎮!

否則明軍騰出手來,立刻在海軍優勢下渡江北上,奪取淮河流域,那明廷割據江南的格局就將無法撼動!

所謂“守江必守淮”,江南政權想要站穩腳跟,就一定會奪取淮河流域,反過來說,“取淮方取江”,淮河流域既是南方政權的重要緩衝區,何嚐又不是北方政權收複江南的前進基地?

所以無論如何,保住這些地方,都比眼下湖廣方麵的戰役目標更加重要,濟爾哈朗不得不做出決斷。

而且,更重要的是,濟爾哈朗心中明白,此時湖廣戰役,看起來自己依然占據優勢,但事實上已經失敗了,漢川四十天都拿不下來,再打二十天打的下來嗎?就算打下來,漢陽呢?等自己終於掃蕩江北,大舉渡江時,怕是朱由榔的大軍都已經渡江北上,往這邊抄自己的後路了。

次日拂曉,這名滿清現存諸王當中,資曆頗老,戎馬數十年的鄭親王,勒馬回望南麵朝霞下,孤零零的漢川城,以及遠處依稀可見江漢平原,水網密布的肥沃土壤,白牆綠瓦的鄉村。

清軍數萬大軍開始拔營北上,部分西進,駐守漢江兩岸,毫無疑問,在碰了四十多天一鼻子灰後,他們終於要放棄漢川了。

這江南錦繡河山,大清還有機會回來嗎?

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或是,永遠的失去了。

“王爺,走吧,下邊都安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