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作為士子當中的領頭人,把文人青衫的長袖挽起來,腰間別上利刃,一手持新式火銃,站在眾人跟前。
尚未日出前的南京城中寂靜一片,由於宵禁的原因,街麵上幾無燈火,唯有零星清軍兵丁三三兩兩巡回在街巷之中。
“諸君手中器械可都檢查好了?還有半個時辰,我們便要動手了!”
夏完淳看著眼前眾人,正色沉聲道
對於缺乏訓練的一般人而言,最合適的武器莫過於火銃,操作簡單,威力巨大,隻需示範一兩遍,就能熟練掌握。
好在,參與進來的除了這些士子外,還有不少家丁、健仆,明末江南地區蓄奴之風盛行,凡是大戶人家,都會募些家丁之類青壯看家護院,這些士子不少家中殷實,有些還是官宦富貴人家,自然能帶出不少家丁。
這些家丁隻需分配給武器,便是一股戰力。
而隊伍當中,還有錦衣衛專門派來的五名精幹軍官,用於指揮組織他們,畢竟這些人戰鬥經驗基本為零。
院外,“咚咚咚”,一陣鼓聲遠遠隱約傳來,一快四慢,這是更夫在用鼓聲報時,證明此時已是五更(淩晨五點左右)之後。
夏完淳率先站立起來,一臂高振
“諸君隨我來!”
“繃!”
原本緊閉的府學內院大門轟得一聲打開,兩百多號人魚貫而出,明火執仗,於原本靜謐的淩晨街麵中,猶如石落平湖,激起波浪。
原本街麵上巡視的一隊清兵馬上反應過來,二十多號人往這邊圍來,正要發問,隻聽
“砰砰砰”
亂槍響過,傳遍整個街道,硝煙彌散,留下十多具不敢置信的屍體,其餘紛紛潰散。
夏完淳沒時間和這些蝦兵蟹將糾結,連忙高呼,帶著眾人,往北麵不遠處的府衙監牢狂奔。
與此同時,太平街、武定橋、北門橋、裕民坊、雞鳴寺等城內各處,都已經喧嚷一片。
城外,早就接到了錦衣衛消息的明軍分以龐剛、周嘉屏和海軍馮信、陳澤近四萬人,在閱江樓、定淮門、石城門、三山門外發動佯攻。
明軍一次動用超過三百門火炮,驚天動地,在城內都能依稀聽見炮聲,看到火光閃爍,再加上四處城門全部受到攻擊,明軍甚至還搬出了雲梯之類攻城器械。
全城百姓都被從睡夢中驚醒,清軍立刻就反應過來明軍這估計就是要發動總攻了。
劉良佐被從床上叫醒,一邊讓人通知洪承疇,一邊親自帶著親兵,讓人勒令城北軍營裏的清兵,準備集中力量守城。
而城內此時情況也不樂觀,各處都出現不明人員趁亂襲擊清兵哨卡和巡檢衙門,清兵隻得滿城到處彈壓殺人,混亂一片。
許多百姓驚醒後探出頭來查看情況,有些膽大的甚至跑到街麵上,當然,還有很多趁亂摸魚的地痞流氓,借著混亂之際,行打劫勒索之事,嘈雜之聲迅速鼎沸起來,混亂之下,一些地方燃起大火,也不知是錦衣衛幹得,還是趁亂打劫的地痞幹得。
夏完淳這邊兩百多號人沿著街麵一路向北疾行,其間雖然也有零星兵丁阻攔,但完全擋不住,現在全城都在動蕩之中,四處火起,這兩百多人並不算起眼,清兵也抽調不出這麼多人來攔截。
至於幾十人的規模,一通火銃過去,便作鳥獸散。
前後也就三四裏路,一刻多鍾便可抵達。
監牢守獄兵卒自然大驚失色,連忙閉門抵擋,眼下大部分兵卒都被派出去彈壓城內,或是前往城牆參與守禦,府監當中隻有一百多號人看著。
參與領頭的錦衣衛執行司軍官,直接掏出掌雷,點燃扔進去
“砰!”
數聲巨響,那木質柵欄門瞬間支離破碎,還未等外邊人員衝進去,裏麵就已經傳出喊殺聲,被安插到獄卒當中的錦衣衛執行司人員已然反水,混亂一片。
夏完淳帶頭突入,所有士子、家丁聚做一團,也不用正麵廝殺,看到有人衝過來就是一通火銃,炒豆般槍聲此起彼伏,不到兩炷香的功夫,清兵便全部四散奔逃。
他們帶著人進去,將監牢全部打開,原本隱藏於此的近兩百號執行司隊員重獲自由,夏完淳讓所有人把武器分發出去,又奪了獄卒剩下的家夥事,合流超過四百人,一起殺了出去。
府監距離應天府衙不過兩裏開外,聲勢很快就傳到那邊,清軍就算再蠢,也知道這般幾百人的隊伍,絕非什麼地痞流氓能弄出來的動靜。
洪承疇這會兒正在皇城外的原五軍都督府衙門裏,調配各部參與守城,一聽聞這邊動靜,隻當是明軍內間在搞破壞,從劉良佐那邊調了一個參將,帶著一千多號人,過來堵截。
有了執行司將士們的參與,起事隊伍戰鬥力頓時暴增,錦衣衛重建已經有一年多了,人員構成上逐漸精幹,一部分是雷潛通過向商人、幫會等社會組織發展的情報人員,同時,執行司也從軍中挑選出不少好手,甚至還有一些教導師中的士卒。
又加上這一年多的諸多行動,無論是雲南光複,還是川東、浙東的協助,都讓錦衣衛上下迅速積累了大量鬥爭經驗,培養了一批戰鬥力出眾的精幹緹騎。
麵對清軍阻攔,他們熟練利用地形展開巷戰反擊,事實上,武備局專門為錦衣衛打造了一批精良特供武器,比如短管雙發火銃,用石灰粉塵加工的簡易煙霧彈,貼身細甲,鉤索之類。
南京市井經濟格外發達,街巷之間錯綜複雜,幾顆裝有石灰的煙霧彈扔了出去,頓時便讓身後追兵找不到方向,尤其雖然清兵在南京也抓有壯丁,但軍官都並非本地人,而錦衣衛在此潛伏多日,又有本地士子帶路,跑得極快。
一行人先是狂奔到武定橋,從一家秦淮河邊的畫舫之下,找到火藥和其餘武器,裝在三輛準備好的騾車之上,迅速繼續往聚寶門而去。
聚寶門城樓內,一身窮酸秀才打扮的冒襄往身後火光點點,喧囂一片,轉頭對已然甲胄齊備的清軍綠營參將道
“張將軍,是時候動手了。”
張洵出身漕兵,明清漕運是個魚龍混雜的江湖地,張洵本人也是個任俠義氣的性子,之前冒襄找到他,先是說自己處境困難,來投奔他,由於冒襄父親曾經對他有提拔之恩,張洵再三款待,還給冒襄安排了一個軍中文書的職務。
但冒襄見關係穩定後,就露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準確來說是軟硬兼施。
一方麵,功名利祿自然是要許諾的,隻要事成,奪下城門,光複南京,這是何等潑天功勞?屆時何必在這當個守門的小小參將?撈個爵位,子孫後代與國同休它不香嗎?
另一方麵,冒襄直接威脅,反正我是參與了起事的,如果我被抓,一定會供出你,按清廷鎮壓抗清力量的烈度和手段,你一不是遼東舊部,二不是九邊軍將,有脫身的可能嗎?
麵對如此賴皮的手段,張洵自然別無他法,隻得相從,再加上這幾日城外明軍聲勢浩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南京易手在即,這也催使張洵的決心更加堅定。
綠營清軍不同於光複軍,由於大部分都是投降而來的明軍和農民軍舊部改編,往往都是靠山頭分派,比如你一個原明軍參將投了過來,那你帶來的那點人就是你的根底,雖然後麵會補充,但是各將手裏的人馬是參差不齊的。
同樣是參將,有些手裏有三四千,有些隻有七八百。
張洵理好甲胄,提起身邊長刃,對冒襄沉聲道
“某已讓軍中親信弟兄準備好了,估計有一百多號,你們那邊多久過來?”
冒襄正要回答,隻聽城內不遠處街巷有銃聲夾雜著呼喊、腳步,頓時興奮道
“來了!我們快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