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士為知己者死(上)

李定國知道,攻城這種事情,最重要的便是給對方心理壓力,必須趁對方指揮中樞短暫癱瘓之時,迅速掩殺,擴大心理壓力,如果反而停下來,慢吞吞打造器械攻城,對方喘過這口氣,就沒這麼簡單了。

曆史上,李世民破薛仁杲時,攻重兵防守的涇州城,就是巧妙運用心理壓力,野戰時堅守不出,不與對方交戰,等對方士氣空耗,然後在果斷出擊,把對方敗軍一路追殺入城,而後大軍迅速包圍攻克。

軍中部將問他為何野戰時堅守不出,而追擊攻城時卻又不管不顧呢?李世民的答案很簡單,戰爭,尤其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最重要的就是軍心士氣,野戰時對方士氣高,自然不可直接爭鋒,追擊時,對方風聲鶴唳、疑慮重重就要一鼓作氣,避免敵人反應過來騰出手布防。

李定國文化水平不高,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懂這些道理,事實上,其人學習速度很快,從曆史記載上看,李定國的性格是明末眾多軍閥中,少有的謙遜好學,恭敬禮士,成為大西軍主要領導人之一後,他便開始有意的向軍中文士學習。

而後來和福建巡撫張家玉共事,兩人雖然也有過衝突,但總的而言,張家玉對於這個在一眾粗鄙跋扈的武將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將帥還是頗有好感。

明軍大部合圍都還沒有完成,就已經派出五千精銳開始攻城,餘幹本來就是個縣城,城牆夯土還不到兩丈高,明軍士卒也沒啥攻城器械,隻有十幾具簡易竹梯,但奈何實在太快了,剛剛死了主將的清軍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然衝到城前。

與此同時,由馬拉著的一個營野戰炮停了下來,開始校對位置。

李定國真是愛死這種新式火炮和炮車,三匹馬拉著,便能跟上步兵急行軍速度,而且炮車很方便,兩大輪子停下,馬繩解開,立刻就能就地裝填射擊。

從贛州到這的一路上,李定國靠這玩意攻破了三四個縣城,所向披靡。

“通通通......”

一波彈雨飛馳過去,將夯土城牆上砸了個稀巴爛,火光硝煙吞吐不絕。

“衝!”

胡一青帶頭攻城,身披雙層重甲,一手持盾,嘴中銜刀,不到兩丈的距離,幾乎數息之間,就被他攀援而上。

城頭慌亂的清兵連忙抵擋,可哪裏是胡一青的對手,不到半刻鍾,竟是左劈右砍,橫挑豎砸,結果了三四人,身後明軍選鋒將士魚貫而上。

戰鬥隻持續了一個時辰就基本結束,都等不到城外看戲的其它三萬多明軍動手,隻憑這攻城的五千精銳,就將守城綠營清軍打到崩潰。

最後殘餘的千餘人隻得高呼投降,開門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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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又是李定國!”

多鐸看著眼前快馬加鞭從鄱陽方麵傳來的情報,差點被氣出血來

正當明清兩軍決戰在即,對麵明廷皇帝被自己逼到了絕地之時,後麵卻出了天大的幺蛾子。

餘幹丟了,而且還沒來得及將李定國北上的消息傳過來就丟了,據說隻守了一個時辰。

“飯桶!這幫漢軍一群飯桶!”

多鐸憤憤將情報擲出。

完顏葉臣在旁勸諫道

“眼下關鍵在於,我軍大半糧草都囤積於餘幹,如今餘幹丟失,我軍糧道斷絕,如何補給?”

多鐸終於再三平息了心中怒火,沉吟片刻後道

“餘幹被李定國所奪,我軍與鄱陽路上交通被斷絕,為今之計,也隻有學明軍之前那番,將糧道置於水路之上,用船隻轉運了。”

想到這裏,多鐸不禁慶幸,好在之前靠策反趙任奪得了軍山湖水域的控製權,否則如今被逼入絕境的可就不是明軍,而是他多鐸了。

於是乎,多鐸又急令張存仁派船隻從鄱陽轉運糧草,於軍山湖東側抵岸。

潤陂聚集的明軍這邊也同時收到了消息,可朱由榔剛開始歡欣鼓舞一番,卻又是被李過等將的分析潑了一盆冷水。

清軍陸上補給線雖然斷絕,可完全可以通過軍山湖補給啊。

朱由榔聞言又不禁後悔,自己幹嘛就頭腦發熱把蔣挺的船給燒了?當然,其實不燒也就差不多,想憑著這三十艘戰船就去斷絕清軍補給線實在異想天開,這可不是海上,軍山湖就這麼大,恐怕沒你打遊擊的地方。

尤其是清軍知道明軍水師已經全部玩完,沒有力量阻擋自己,卻是直接大搖大擺起來,毫無擔心。

隻是,明軍水師真的全部玩完了嗎?

軍山湖西側的蘆葦蕩裏,二十多艘大小船隻停泊其中

其中最大,約有六百料的坐艦上,一名將佐對自家副將道

“將軍,軍中糧草將盡了,這兩日,大夥都隻能靠撈些湖鮮、野菜摻和著吃,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啊,要不咱們南下去找陛下他們吧?”

那身姿壯碩,麵龐猶如老農般溝壑遍布,質樸無文的副將歎了口氣

“如今狀況,恐怕陛下那邊更難!軍山湖失陷,本將百死莫贖,豈能還要去給陛下添麻煩?”

其人正是之前鄔子寨外水寨事變的幸存者——塔天寶

好在當初餘龍考慮再三,最終還是沒有全員出動,給塔天寶留下了一個營三千多人和近三十艘戰船。

於是,哪怕朱由榔等人,其實都不知道軍山湖還有一支明軍水師幸存,置於清軍,倒是知道這事,但也就覺得對方不過一支殘兵而已,能掀起什麼大風大浪?

事實也的確如此,塔天寶一聽聞趙任投敵,餘龍全軍覆沒的消息,立即撤出水寨,跑到軍山湖西側的蘆葦蕩當中避免清軍追殺。

但即使如此,路上還是損失了幾條船,而且匆忙之下,也沒帶多少輜重,如今糧食也即將耗盡。

麵對手下將佐的憂心,又聯想到這幾日軍中士卒卻是乏力,多有抱怨,塔天寶站在船頭上,麵朝東南方眺望,那是天子朱由榔所在之處,嘴中卻是輕輕道。

“派出人去聯係清軍,就說,我塔天寶準備率部投降。”

將佐驚駭,塔天寶可不是趙任,其人在水師當中從來奮勇當先,忠貞無二,如今怎麼會......

塔天寶卻是麵無表情,接著道

“再加上幾個條件,就說我的待遇不能比趙任那廝低,而且我所部兵馬不得拆散,還有,必須先提前運來一批糧草以示誠意!”

那將佐卻是淚流滿麵,單膝跪地勸道

“將軍!你不是一直教導我們嗎?我漢家子弟與清虜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天子尚在南邊奮戰,我等如何能降?”

塔天寶依舊不作表示,隻是道

“這是軍令。”

張存仁收到了塔天寶準備率部投降的消息驚喜萬分,這一方麵是因為他從投降而來的明軍士卒得知,塔天寶此人是明軍水師當中最為勇猛善戰之輩,自己如果能夠收入麾下,戰力必能上一個階次。另一方麵,自從多鐸又給他下了轉運糧草的差事,自己所部戰船本就不多,突然調出一大批轉運糧草,他就擔心塔天寶部會不會趁機襲擊,如今卻沒了這個煩惱。

置於塔天寶提出的條件,他覺得相當正常,要是對方啥條件都不提,他還擔心是不是詐降呢。

三艘載滿糧食的戰船駛入蘆葦蕩,塔天寶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蹤,要求對方先把糧食放在軍山湖中間的康郎山上,自己派出幾艘戰船去取,而後約定明日午後前往鄔子寨投降。

張存仁理解這些兵頭子們的心思,深怕自己的部隊被其它人給吞了。

為了籠絡對方士卒,不僅糧食,還送了不少肉和百來壇酒,這都是塔天寶開口要求的,甚至於還要了一萬兩銀子,塔天寶越這般得寸進尺,張存仁就越篤信。

眼看著滿載貨物的戰船駛入蘆葦蕩,塔天寶身後的一名青年將佐卻是直接跪地,朗聲決然道

“將軍,末將請辭!將軍你對我有提攜之恩,末將一日不敢忘,降清之事,末將不好說什麼,隻請將軍給末將留一艘小舢板,末將自行去南邊找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