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帶著大軍進了九江城,但他心中卻泛不起任何一絲喜悅。
譚泰還是逃出去了,雖然焦璉、李來亨奮力阻擊,但在騎兵和水師火炮的雙重威脅下,還是隻得坐視對方離開。
焦璉已經盡力了,甚至可以說這一戰打得相當出色,在一日奔襲九十裏之後,迅速投入戰鬥,險些差點拿下青山鎮,而後又立刻轉身和譚泰上萬大軍接戰,不落下風,最後還能迫使譚泰不得不放棄步兵大隊。
朱由榔實在是沒理由怪他,甚至專門下旨安撫鼓勵,犒賞所部將士,記下功勞,等戰後統一封賞。
那麼怪龐剛嗎?龐剛在戰鬥結束後馬上就上了請罪疏,朱由榔隻是讓他戴罪立功,並未處置,其部退到二線重新補充,休整。說實話,龐剛的表現雖然稱不上優異,但至少也是中規中矩,並沒有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指揮錯誤。
歸根到底,這其實是朱由榔的問題,是明軍上下將領都有的問題。
他們居然輕敵了。
經過從潮惠到桂北,再到雲南,不知從何時開始,明軍將領們從那種恐懼與絕望中走出來後,又陷入了盲目的樂觀當中。
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意識到,廣西、雲南那種特殊地形內,明軍對於騎兵的優勢與戰力是不可複製的!
這裏不是雲貴的十萬大山,更不是形勢複雜、山寨林立、土司盤踞的廣西,這裏是長江中下遊,一馬平川的衝積平原!
消息傳來的當夜,李過就來到了朱由榔帳中請罪,他覺得自己低估了譚泰和騎兵在江西北部平原地區所能展現出的戰鬥力。但朱由榔卻沒有怪罪,李過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他從前軍調來,擔任中軍都督不到一年,在以原兩廣明軍殘部為主的中軍中,人事不通,對於各師將領缺乏了解,他怎麼知道龐剛所部戰鬥力這麼不堪一擊?若是換做前軍的師,絕對不會打成現在這樣。
朱由榔深刻地檢討了自己,作為一名諸將之上“管將”的最高統帥,他真的對自己手下的將領們有足夠認識嗎?
李過本就是順軍將領,被突然空降到中軍,原本這些個明軍將領真的會心服嗎?十幾萬大軍,浩浩蕩蕩,傾巢而出,看起來多麼威風,可這是十幾萬顆人心啊,之前肇慶、桂北之時,命懸一線,生死相搏,沒空想這些,現在才意識到,戰爭不是電腦遊戲,軍隊不是NPC,不是誰人多,誰裝備好,誰就能贏。
他以前一直覺得隻要自己不幹涉,不瞎指揮,這些將領自己就能帶領軍隊走向勝利,現在他才發現,問題並沒有這麼簡單,倒不是說李過他們的能力有問題,而是南明的內部成分遠遠要比曆史上的季漢、東晉、南宋等偏安政權複雜得多。
無論文武,南明朝廷裏找不出一個諸葛亮、王導、李綱、宗澤那種威望蓋過滿朝,能夠溝通上下,頂天立地的強權人物,也不像東晉、南宋之類,直接從之前的王朝手裏得到一副家當,就算這副家當有所殘缺,但起碼有,而朱由榔現在的家底,完全是東拉西扯,靠自己皇帝的名頭忽悠來的。
政權穩固程度完全是兩種概念。
東晉南宋雖然丟了半壁江山,但整個江南地區是沒有被破壞的,而朱由榔則不同,幾乎整個大明都丟光了,他不是在維持一座舊房子,還是在廢墟當中建一座新房子,相當於和朱元璋一樣再打一遍天下,並且朱元璋麵對的,起碼是一個群雄並起,四分五裂的天下,和入主中原近百年,早已腐朽不堪的北元。
而自己所麵對的,卻是鐵板一塊,正在上升期當中的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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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勒馬在寧都縣城前,和一旁的張家玉言語
兩人一個是南路軍招討使,一個是福建巡撫,本來主要戰場應該是福建,但在過去的二十多天卻一直在江西贛南。
因為就在七日前,駐守贛州的王得仁反正,這次並沒有金聲桓那般麻煩,城中並沒有什麼清軍反抗力量,迅速完成了城防交接。
進入贛州後,李定國竟然長達十幾日毫無動作,既沒有趁機繼續揮師福建,也沒有北上贛北,參與北麵會戰,而隻是在贛州北部瑞金、寧都、石城、興國等地聚集兵力,四萬多大軍按兵不動。
隨行的張家玉難以理解,他身為福建巡撫,主要職責就是輔助李定國光複福建,結果其人竟然一直待在贛州毫無動作,如何讓他不怒?
“李都督!現在江西北麵陛下八萬大軍正陷入困頓,多鐸十萬雄師從浙直而去,咱們必須要在福建、浙江打出點名堂來給陛下分擔壓力!”
“現在距離出兵已經過了一月有餘,為何還在按兵不動?都督莫不是忘記了陛下戰前殷殷囑托了嗎?”
李定國長歎一聲
“張撫台說得不錯,是時候動了。”
原本做好被拒絕準備的張家玉聞言卻是愣住了
李定國接著解釋道
“之前在下一直不願動兵,並非怕了博洛或是多爾袞,而是真的不敢。”
“不敢?”
張家玉皺眉
“撫台有沒有想過,在這次北邊傳來譚泰放棄九江,鄱陽湖我軍失利之前,你真的能想到多鐸往那邊去嗎?”
張家玉張嘴欲言,卻又說不出話。
“我換句話說,如果我是多鐸,大可以不去鄱陽湖,任憑譚泰死守孤城!乃至於城破人亡,而將十萬大軍直接往南,不過福建,從廣信府、贛州北穿過,直撲吉安!”
“屆時又會如何?”
張家玉並非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文官,他是帶過兵打過仗的,略一思索,就不禁冷汗背出。
如果多鐸真的按照李定國所說的做,那麼清軍就能在明軍南北兩路之間穿過,直接將兵鋒燒到湖廣邊上!
屆時湖廣東有多鐸十萬雄師,北有濟爾哈朗虎視眈眈,西有豪格大軍威逼,拿什麼抵擋?而此時明軍北路尚在九江攻城,南路軍還在福建奮戰,遠水難救近火......
而李定國在贛州的這十幾日,就是在等可能到來的多鐸!
想到此處,張家玉不禁羞愧向李定國告罪
“是在下愚昧了,未能體察都督苦心。”
“隻是,如今之勢,我軍又當如何行動呢?請都督明示。”
李定國連忙謙遜兩句,才解釋道
“江南清軍看似二十多萬,但過半都是近兩年新募丁壯而已,不足為據,真正作為依仗的,不過三支八旗勁旅,一曰多鐸鑲白旗萬餘眾,二曰南直的勒克德渾正紅旗一部,三曰浙閩的博洛正藍旗一部。”
“其中以多鐸為最強,眼下多鐸屯兵鄱陽,馬上就要與陛下大軍交鋒,已是無暇他顧,博洛雖有八九萬大軍,但多為新兵,真正堪戰之師,不會超過三萬。”
“我軍正可以經建昌東出,奔襲建寧,吸引博洛,而後北上,從贛浙閩交界之地穿插而出!屆時向西可以切斷多鐸後路,與陛下大軍前後夾擊,向東可以席卷浙江,與吳王所部呼應!”
明代江西全圖
張家玉衷心佩服
“都督大才!”
決定一下,南路軍四個師四萬餘人和張家玉手中兩萬多人重新分配任務,張家玉留在贛州,總攝閩南、贛南防務,警惕博洛趁機突破,李定國則率軍北上,直往建昌府。